其實,待在東京的這十天來,我天天都會經過「歡料亭」這家小店至少兩次。它座落於JR新宿車站南口的通道上,是我來往車站與旅館之間的必經之路。
基於兩個理由,我總是透過落地玻璃窗打量著「歡料亭」,卻從來沒有成功興起一股推開大門走進去、吃點什麼的念頭。
第一個理由是,門前的那面旗。旗竿招搖地杵在路面上,大大的、鮮黃色的旗面上斗大的兩個字「廣島、地酒」,隨時迎風飄揚,十分搶人視線,害我老是有種錯覺,彷彿這不過是一家酒類專賣店。
第二個理由是,它的格局不優。十坪大的一家店還從中隔成兩半,一半擺著幾張桌子椅子,另一半則販賣著各式各樣廣島出產的魚乾、漬物、果子和清酒、燒酎之類的日本酒。店面本身就小小的,還要騰出一半來做賣場,不是嚴重壓縮用餐空間嗎?光是看,並不能讓人感覺是一家可以吃得很舒適的店。
‧新宿南口,現場直擊
請容我在形容「歡料亭」這家店前,先花點時間形容一下它的落點——新宿車站南向出口通道——或許它是有路名的,但我總覺得用通道來形容比較恰當,因為它是用一大片一大片厚厚的鐵板,整個架高舖設在密密麻麻、交錯有致的鐵軌上,面積涵蓋了鐵道的一半呢!
出了新宿車站、過了馬路後,就步上這條通道。走著走著,左轉就上了橫在鐵軌上的便橋,一路直直地走進大葉高島屋、TOYO HANDS等知名百貨公司的大門去。
人潮來來往往步行於南口通道上,咖啡店、餐廳、家飾店井然有序排列,底下火車轟隆轟隆疾駛其下,各走各的路,相安無事。這樣獨特的景觀,看在我這個台北人的眼裡,只能拍手大嘆︰傑克,這真是太神奇了!台北雖然也是個人口稠密的都市,但還不到這種「與火車爭道」的地步啊。想來也是不得已,誰叫新宿的地價與物價,高居全日本之冠呢?就連一碗樸實無華的炸豬排蓋飯,都比東京其他地區貴上兩百至三百日幣不等呢。
Sam告訴我,三年前他到東京來出差時,南口還只是鐵道,一片荒蕪,沒有這條路,也沒有這些店。根據通道起點豎立的看板顯示,將繼續舖設鐵板,直到整個鐵道都被覆蓋為止。
換句話說,新宿的面貌是與時俱進的,物換星移,變化萬千。下次來到新宿時,或許鐵板完全舖設完成,再也看不到裸露的鐵軌(嗯,這真是非常難以形容,又不能說是「鐵路地下化」,畢竟,是硬生生地在平面鐵軌上,騰空架出路來的啊);或許更多家店冒出來,將南口點綴得更加繁華呢。
不過,由於是鐵板懸架在鐵軌上的路面、無法根深蒂固打下地基的緣故,排列在這條通道上的店家,不論是starbucks咖啡店、bravo義式洋食館、Franc Franc 家飾店、歡料亭日式居酒屋……一律都是採取「組合屋式」施工法,簡單的鐵架勾勒出筋骨,大片玻璃填補出皮相,高度一概通通是兩層。
每當夜幕低垂,店裡的燈一盞盞亮起來時,遠遠望過去,好像是一個個閃閃發光的玻璃盒子,整整齊齊排列在南口通道上,非常美麗喲!
‧和食西吃,顛覆傳統
話題回到「歡料亭」上吧。
直到待在東京的最後一個晚上七點半,我剛從箱根旅行回來,拖著疲憊的身軀、尋著同樣的路線走回旅館,途中經過歡料亭,習慣性地看入落地玻璃窗內……哇,廣島燒耶!靠窗那一桌的客人正在享受冒著熱騰騰的香氣、上頭覆蓋著一層金黃色蛋皮、劃著格子形焦褐色沾料、灑著綠色海苔碎屑的廣島燒耶。
食客用叉子鏟起廣島燒、送入口中的動作,重重地刺激了我的唾液分泌神經,我就像隻垂涎獵物的狼一般,不斷地嚥著口水,推門走進歡料亭。現場實勘後,才發覺別有洞天哩,門面雖小,但深度頗深,整體空間感覺,並不狹隘。
看看菜單,第一頁強力主打的「今日限定」廣島燒套餐深得我心,禁不住肚子飢腸轆轆地哀嚎請命,於是就和Sam兩人各點一客,另外還點了兩杯冰的廣島地酒。
趁著餐點送上來的空檔,我先是好整以暇地將整份菜單瀏覽一遍。嗯,燒物、煮物、漬物、揚物、日本酒,一應俱全,標準日式居酒屋的傳統飲食。
但,抬頭看看週遭環境,卻完全嗅不到絲毫和風。
沒有演歌,沒有和服,透明開放式的西式廚房,穿著西式廚師服的廚子們在裡頭烹調,乒乒乓乓鏗鏗鏘鏘的聲音毫不保留地傳出來,一舉一動都像是場live show;螢光藍色的燈管是全場照明的主力,既營造出宛如海洋般的自由自在氣息,同時也透露著PUB般的前衛與時髦;跑堂的男侍女侍一身西褲西服加圍裙,食客身旁擱著大包小包的百貨公司購物袋,背景音樂是輕快的西洋流行歌曲……此情此景,若濾除耳邊纏繞的日語談笑聲浪,我還真以為自己身處台北東區的餐廳裡呢!
隨後,料理一一上桌,又是另一番驚奇。
油醋海苔醬汁調味的章魚沙拉,酸酸甜甜鹹鹹,道地的日式口味,卻不用碗缽裝盛得像座小山一般,改用象牙白的瓷盤平鋪出輪盤似的花色,頗有法式料理的精神;而廣島燒呢,乍看之下,如果有人告訴我那是義大利麵,或許我會信以為真哦!
‧台日比一比,味蕾會說話
在台北,我最愛吃「XX燒」之類的東西了。不管是東京燒、大阪燒、關西燒、廣島燒、文字燒、章魚燒……總之,已經到了「一到日本料理店,看到菜單上有這類的菜色,馬上點來嚐嚐」的地步,即使是百貨公司地下街的日本燒攤子,也能吸引我駐足品味。
現在,好不容易吃到「在地的」廣島燒了,然而,我的味蕾並不十分領情。
追究原因,大概是因為早就習慣台北的日本燒口味,喜歡照燒醬、美乃滋、柴魚片、麵粉糊、海鮮碎末混雜的豐富滋味與口感。眼前這盤廣島燒,只有高麗菜炒麵單挑大樑,覆蓋在上頭的蛋煎也嫌太老,而主宰廣島燒靈魂的醬汁,除了濃厚的醬油味之外,沒有其他。點綴於期間的海苔碎屑,其香味也被醬油蓋過去了。我的味蕾嫌這樣的廣島燒,滋味單薄,還不如士林夜市的一碗花枝羹炒麵呢。
還好,冷咧的廣島地酒和清爽的章魚沙拉,穩住全局,滿足了我對美酒美食的渴望。
就這樣,看在眼裡的,盡是西洋風;吃在嘴裡的,全是日本味。不正是本世紀正在興起的「無國界風潮」嗎?
吃吃喝喝之際,腳下所踩的地板,不時傳來空隆空隆的規律聲響與震動,震動規模之大,連天花板也受到波及,屢屢讓全餐廳的人,包括廚師與侍者,都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首望向空中,一副深怕天花板被震跨的模樣……那是地板下JR線火車進出新宿站,所引起的騷動!
簡單的廣島燒套餐,共花了我日幣兩千元左右。就食物而言,並不便宜。然而,光是身處洋派居酒屋、體驗「懸在鐵軌上吃飯」的感覺,一切都值回票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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