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03年,已經大半年過去了,日子卻始終處在流年不利的狀態。
先是,出師不利的一月。
複雜又變態的辦公室生態,令我爆發生平最嚴重的胃出血,進醫院吞了一隻金光閃閃的胃鏡,還有數千粒的胃藥。
接著,無所事事的二月。
回台中鄉下老家過了農曆年,忍受老爸老媽對我至今未婚的叨唸。
再來,稍有轉機的三月。
某大出版社主動上門,表明對我寫的編輯台內幕系列文章很感興趣,全書未竟,預先簽下一紙出版合約,讓我又驚又喜,以為寫作多年的我,終於要熬出頭了。
然後,昏天暗地的四月。
職場上長官交辦的工作,無論質與量,都已經爛到、重到讓我實在無以為繼,於是在四月結束的那一天,毅然決然揮別待了十年的新聞圈,並且發誓,如果有可能的話,絕對、絕對、絕對不要再吃回頭草了!
後來,人心惶惶的五月。
我窩在家中,一面在電視新聞24小時報導SARS野火燎原的哀戚聲中,一面對著電腦滴滴答答,把出版社要求的稿量字數寫齊,在五月結束前,把整本書的稿子快遞到出版社去。
結果,飽受打擊的六月。
出版社編輯告訴我,她再也受不了這個職場瘋人院,她要辭職閃人了,我的書……過沒幾天,總編輯給答案了,我的書,SARS以前她覺得可以出,SARS之後,由於出版社方針改變,要停掉賠錢的文學線,全力主攻會賺錢的「藝人書」。(握著電話,我的心裡響起一段OS︰天哪,難道這就是「後SARS時代的出版主義」嗎?)然後,出版社方面就沒下文了,既不出面解約,也不打算出版,懸在半空的我,手腳都軟了。
出門,不想。逛街,沒錢。運動,太熱。閱讀,勉強。三餐,不濟。說話,很懶。
整整一個月,我就這麼奄奄一息地活著。任何事都失去興致。
六月即將結束的某天晚上,我的男朋友Sam,以一種非常做作的誇張驚喜語氣告訴我︰「嗨,北鼻,妳要轉運了,好事發生了,天大的好消息喔!妳猜,是什麼?」
「一定不是中樂透頭獎。」明明知道,Sam是故意要逗我開心,我卻不怎麼領情,兜頭就澆了他一盆冷水。
「的確不是。」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受傷的神色。隨即再接再厲︰「可是,真的是好事一樁喔,猜猜看嘛。」
「我不要猜。我鐵定猜不到。」一個人如果悲觀到極點時,是會否定任何奇蹟的可能。
Sam只好自行宣佈喜訊︰「妳可以得到一趟免費的東京之旅耶!很棒吧?」
「免費的東京之旅?怎麼說?既沒有填問卷,也沒有參加抽獎,更沒有收到詐財集團寄來的騙人刮刮樂,怎麼有可能得到這種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呢?」我大皺眉頭。
「騙人刮刮樂?妳,小腦袋在想什麼啊!」Sam雙手用力捏著我的臉頰,逕行宣佈謎底︰
「七月初,我得去東京出差一趟,工作期間大概一個禮拜左右,如果再加上前後兩個星期六、日,整個行程就擴增到十天,我們公司會供我吃住,如果妳買張機票跟我一起去,出差津貼省吃儉用一些,不就可以獲得免費旅行了嗎?」
我仰頭,凝視著Sam的眼睛,看到他的關心與擔心,鼓勵與期盼。想必,我這些日子以來的消沉頹廢,也對直接承受我的情緒的他,製造程度不輕的壓力吧。
然而,天曉得,這些日子以來,我連出個門都嫌麻煩,更遑論出國呢?我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搪塞︰
「機票錢很貴耶,你知道,我現在失業中……」
「不貴不貴,我早就上網查過了,現在華航推出兩人同遊東京、一人半價的促銷專案,所以妳只要花八千塊,就買得到東京來回機票啦。」
Sam似乎有備而來,知道我會用什麼藉口,而他該如何接招。只不過,他有了新的疑慮:「呃,我忘了問妳……敢不敢坐華航?」
哈,有什麼好不敢的!俗話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對我來說,促銷之下必有賭徒。更何況,我還是一個自覺「處在一無所有」狀態下的賭徒呢,反正待在家裡也是「英英美代子」,出去蹓蹓晃晃,nothing to lose啊。
不過,深諳「愛情語言學」的我,揚棄賭徒式的思考哲學,選擇另一種聽起來深情款款的表達方式,對Sam說︰
「有你在,有什麼好不敢的?我願意去任何你必須去的地方。」
果然,Sam感動得眼眶濕潤,一副龍心大悅的模樣,雙手搖撼我的肩膀,激動吶喊︰「好耶,北鼻,我們要去東京囉!」
於是,從七月初至七月中這段時間內,我在日本東京和箱根等地待了十天。
不過,也由於是場「陪讀」性質的旅行,整個過程,除了週末假日能和Sam一起行動之外,其餘大部分的時間,都是Sam在上班,我一個人手握著地圖,操著從看日劇學來的日文,兼差強人意的英文,還有一大堆比手畫腳的肢體語言,隻身走訪東京的各個角落,用數位相機拍下我認為新奇有趣的畫面,等晚上回旅館再和他分享。
Sam和我,一個負責努力工作,一個負責努力遊玩,兩人都非常地「甘巴爹」ㄋㄟ!
雖然,這趟旅行並不在我的人生計劃中,但,事實證明,出去走走,遠勝於留在原地。
在這趟天外飛來的旅程中,我有了絕佳的機會,抽離原先的憂鬱,深度體驗東京的風情,觀察大和民族的飲食男女,關照反思自己的人生與愛情,找回失去許久的行動力……
種種收穫,全都揭示著一個看似野蠻、卻又很有道理的歪理——當你覺得走投無路的時候,出走,或許是唯一的出口!
你累了嗎?
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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