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我們所無以知曉的旋轉:默看法國【陽光劇團】《浮生若夢》完整版〉(下)
整個完整版裡,首部曲中場休息前的那個場景,最震懾默。滑滑板似的將方才演繹著故事的轉盤快速推入另一個入口,在深遠的感傷氣氛的配樂之中,一道一道轉盤出現、隱沒。那上頭沒了人,只剩下靜止的物品,彷彿先前鮮活呈現的故事像是沒有發生過。宛若真正留下來的只有記憶。看著那空蕩蕩卻又繚繞在默腦海的轉盤,震動密度極高的敲進默的骨子底,彷彿要震散似的。
首部與二部中場休息都有茶水和餅乾招待,長長的餐車推進來,還有可愛的外國小孩拿著餅乾招待,溫馨而感人。可惜人太多,太踴躍,默連試都不用想。用完點心,劇團成員還會仔細盯著地板,並清乾淨,約莫是怕轉盤運轉有著差錯。那細心的姿態怎麼看都像是有親情的成分在。
宛若一個緊密相繫在諸多層次上的家族。
這樣子的劇團。
二部曲大致來說,敘述的形式依然如同首部,一樣的在起頭將空的轉盤推進,擺置好物品,也一樣的在最後將一開始的轉盤上的事物全都卸下,在幽黯之中,安安靜靜的進來,以及離開。默總在這個形式的組合與拆卸之中感應到導演對生命的認知,來自於黑暗,擁有了些什麼,以及重新歸屬於黑暗,並重新回到零的狀態。那就是生命,就是人,就是我們。
但還是稍有不同的,就是帶入推溯的過程,不再都是不相干的小組故事。而是在時間裡逆向推展,故事與故事之間有著緊密聯繫,舞台上並出現記憶(轉盤)與現在式(轉盤)同時存在的雙向時間形式,那真精彩,深刻的緬懷。這主要透過兩名年輕女子展開尋根之旅來表現。一個是發現自己並不熟悉母親的親人的女子因為發現了一封信而企圖想去理解那些空洞而一步步發現母族被納粹追捕的軼事(並不牽扯到多麼殘酷的事,中間說及了因為恐懼而拒絕收留祖父母的女性友人跪倒跟女子說「原諒我」,彷彿那愧疚形成長遠的傷痛,從來不曾遠去。但最後仍然是以整到納粹的大笑落幕,令人覺得心頭暖暖的軼事);另一個則是帶著熱情單純地想回到自己小時候住的房子裡的背包客女孩,她驚覺而今的主人是自己幼年時的老師(且因教導的學生被欺負致死而陷入精神封閉),並在對話與攝影之間,逐漸解除老師一家的冰冷(也許還能使她的老師癒合、復原)。這種直探失落的事物的界限,使默深切地美好,眼角濕透了,嘴角並輕輕地拎著笑。
首部曲的人物也有再度登場,自然而然的延續、推進。比方那個想去美索不達米亞的老婦人,這一回便溺在床上,護士要更換床單,她羞恥地戮力捍衛自己的尊嚴,然後獲得護士保證會有的驚喜,就是在首部曲為她檢查的女醫生,帶來了老婦人最愛的打扮的衣飾與鞋子,並陪她在醫院過夜,於是老婦人興致高昂地狂按呼叫鈴,像個小孩般的覺得有趣。(在這麼回憶及書寫的時際,默心頭一陣激動,那麼純粹的關懷,簡直堪稱神聖,純度之純的,那樣子美麗的情感。)
《浮生若夢》所編織的人生,是在遙遠的法國,那是一個異境般的夢。而如今他們在台灣,那麼神奇的就到了島國之上,就在默的眼前上演他們所關注的,想傳達的事物。那麼實實在在地在同一個空間呼吸以及感動。那六個半小時裡,生命似乎獲得跨越性的提煉,好若被洗滌,被重新賦予清澈,被美好的敘述帶回靈魂本該美好的那一面。而包括導演、演奏者以及演員群裡的一些老者,他們本身就是故事,本身就是存在感強大的敘事,目睹他們謝幕時的自在姿態,用著極度飽滿的目光,不激動,只是深深地回視,那是謙遜,也是對生命中很多很多流逝而過或正在經歷著的感謝,那麼圓滿的感謝。
默久久的不能自己。久久的。
無論想往哪裡去,在哪裡做些什麼,我們終究是在旋轉之中。而無論如何,我們都能夠在各自的旋轉裡慢慢地站穩自己的步伐,無論如何似乎該這麼堅信著。而在那同時,還有許許多多同我們一起在不同時間、不同空間旋轉著的人們──原來,那些我們所無已知曉的旋轉,一直都在。
我們在旋轉著,也在靜止著。
甚至我們就是那些不被知曉的旋轉。
但我們活著,我們,活著。
Ps 01:去吃了定食8(原來是爭鮮的,看來企業的周邊化真的是不會休止的經營手法)。份量很夠,牛肉未必鮮嫩,但加入菇類的組合至少不討厭,入口算是愉快的。味噌湯與白飯任意加,老實不客氣的也各添了一碗。不過因為快走流了汗,還在店裡扭到腳,實在不覺得划算就是了。
Ps 02:替莫名其妙撞見的曾寶儀(那真是處於鮮豔豔的亮的狀態中的女人啊…)、友人拍照,也弄了個順水人情給約在附近等著會合的老小讓他跟明星合影留念(功德功德)。不過阿寶好像被默嚇著了,真是抱歉哪…(請把帳算在想拍合照的老小身上,默只是因為趕著接友人以致於聲音很僵硬罷了。呼。)
Ps 03:得承認二部曲甫開始,默真的打了一兩分鐘瞌睡,沒什麼藉口。但也由於那瞬間的沉眠獲得了靈魂輕透感,重新檢視到戲劇與觀看者的相互隸屬。默想著,不曉得有沒有哪個劇團敢屌到敢挑戰觀眾的耐性與集中力,規定六、七個小時完全不得離席、沒有任何休息時間?那應該會把屁股坐穿,且往自己的精神與肉體的極限不斷逼近吧…而屆時是否會在那種必然的恍惚裡獲得什麼呢?真讓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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