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一0。
下班後,在貓帝、魔兒的扭打聲,踏入神聖的混亂之中。餵了食物和水,看到行徑囂張的魔兒竟曉得等候貓帝用完餐再湊前咬嚙的模樣,有種奇異的滿足感在胸口蹦了開來。讓微笑停駐在嘴角。而後發覺時間逼近,趕忙抓了《終局End Game》、《海柏利昂》、《亡者之劍壹:戰國魔俠篇》,跟二貓表達臣服的愛後,驅車往國家戲劇院。
在默極為享受的輕溫裡,經過堤防,經過忠孝橋,一片又一片青青的風,從河上吹來,不容分說地襲擊肌膚,給予最俐落的照拂,切割一般,毛細孔裡的躁結石全都刮除了似的。冬季是甜美的,那於默來說,總是有份輕盈在,無論如何,在那冷空氣裡呼吸,像是身體會變得透徹,思緒能夠更敏銳地集聚在某個純淨的高度以上。
一樣把車停在羅斯福路上。
進入實驗劇場。驗票。自由入座,位子大多坐滿了,只好選了第一排,把CK紙提袋跟節目單放在椅子,到洗手間撇了尿,再走回來,安安穩穩把屁股扎進去。
翻了一下,看見藝術總監黎喚雄的名字,唔嗯…應該不賴吧,這個劇團。起出小說,繼續往常野一族的國境逼去,在「翻面」與「被翻面」的設計之中感受恩田陸獨特的書寫藝術………
燈光緩緩暗下,準備來了。
今晚是「新點子劇展 愛情說…」的最後一場。同樣是排定禮拜六晚間七點半的場次。由【人力飛行劇團】製作,劇名:《雙姝怨》,導演王墨林,編劇李宥樓,演員魏沁如、謝俊慧。
舞台設計蠻有趣的(這部分是曾文通負責),從觀眾席瞧去,左半邊有個四方形由紅磚組成的井,後頭則是個斜坡,在那上頭更左方有張鏡子;右半邊是空的,有張椅子,後方是階梯跟一面牆;觀眾席則是舞台前方以及兩側,且這左右兩側上頭都架有銀幕。
故事就在這個場景裡展開,穿越了時間(1941、1945)、空間(上海、台北),並透過舞台兩側架著的銀幕裡頭的藍、紅色塊(也有漣漪狀的,與長條樣式,在一定時間後產生交會)予以區分開來。兩段的起頭都是由其中一名女主角在斜坡上由左而右慢動作的登場(那行走動作是零碎的拆分的,像是傀儡),然後走下階梯,兩女(默實在沒搞清楚誰是誰)展開對話。
所有的情節都在對話裡延展、糾結、迴轉,與其說是對話,不如說是「兩種獨白的交錯」,就像是戲裡兩女總是採相對位置的或站或立,有時平行,有時對角線,是鮮少靠近的,一依偎就會旋即分離的,恍若兩人之間存在什麼磁力,迫使他們如陰陽兩極般的分離,如同藍段裡頭提及的意象,彼岸花,花葉永不相見。
而這種遙遙不可觸的彼岸的關係,是可以安在各自時空的對立與分離上的,表面雙線結構上海vs台北就是對岸(有意無意的也指涉了日本國的破敗,從強勢入侵到全面退出),再加上中日之戰,還有臺灣島內的身份認同問題(皇民與本島人),都是遙遙相對的概念,而紅段中一對因學生謊戲而被誤認為女女戀學堂的女老師,也同樣是只能相望,而終究無語的。
時間死了,紅、藍兩段故事都敘及這個意念(也透過詢問幾點以及餓了嗎,試圖予以標位,卻總是徒然),恍若她們被棄置在孤絕的地帶,寂寥的氣氛沉沉地壓制在她們之間,她們被遺忘在沒有明天、不再有進展的死去的時間底,她們是飄零的,便似舞台噴出的撩亂煙霧,總是迷惘迷茫迷離的。那霧除了顯示環境的不確定,也拿捏住了兩位女性的心理狀態,更隱隱然指涉當時女性不得自主的質地。相對於房子以外的世界(銀幕裡出現的是戰火的聲響和雨的聲響,依然是紅與藍,是整個世界都陷入的喧鬧),兩段故事兩女的室內相處,無論爆發多麼曖昧或緊張的肢體動作,都還顯得冷清、疏離,像是被隔離在現世的時間以外。
此文本更重要的表述意念,默個人認為是兩個女性之間的距離,觀念、身份、倫理、地位、族群等等,紅段是女女戀的愛情,藍段是臺灣本島人和日本殖民女性的情感,兩人的對話總是站在不同立場、相互錯過,即便有點什麼,也都因為上頭提及的諸多條件的束縛而被淹沒了──兩段故事線都是將女主角設定為教師(教授英文和日文的差別罷了),顯然她們得面臨更多觀念上的箝制──特別是藍段兩女的拘謹有禮,顯得十分壓制,生冷。編導也透過山在霧裡朦朧還有花葉不相見的彼岸花,找到優異的寓意,將兩名女子的狀態點出。
紅段的部分,默印象深刻的部分,其中一女正獨白說著自己的心境,另一女卻走上階梯,推擠著舞台右後方的那面牆,像是在抗搏一般,但無論她怎麼用力,終究像是被封死在牆內,無以破牆而出,這時說話的女子則倒在斜坡上,這種對困獸之鬥、無路可出的象徵點處置得極好。舞步也是,當靡靡的歌舞升平樂聲響起時,兩女一來一往的跳著舞,而那舞步卻是拆解式的,絕不流暢,相當的生硬,一人踏前,一人就往後,永遠隔著一定距離,都是相對的面,甚至是對角線的(這個構圖概念反覆出現在文本裡,也蔓延到了藍段),那是雙線結構的呼應,就像是兩女的對話,一直無法生成交集,總是相互對斥,難以接合。
藍段,本島女帶著的那包米(依舊拉著飢餓、時間、被遺棄的論述)是極有力道的意象,那攤開後,就是紅色的旗幟上放著一堆白米(日本旗,是紅太陽躺在白底裡,也是在相對之中),中間有著皇民女只想回去內地(日本本土),而不願與本島女逃離到別的地方,最後甚至本島女對皇民女怒斥,說她不願意放下身為日本人的驕傲而拒絕當二等公民的二等公民(不想外出也有著難以忍受皇軍為了飢餓向臺灣人乞討白米的因素)云云,一涉及此,不獨指向女性自覺意識,竟也是政治的國族的大哉說了。而紅、藍兩段都夾纏著個看似可以給予幸福的男人(也都沒有現身),這對準了帝國主義(或者男性)的剝離與愛恨交纏而來的針鋒,與隱含的政治姿態結合,便是巧妙的一筆。
最後的部分,是意象濃度極高的藝術展演。皇民女跪倒後,走向舞台登場的地方,在鏡子之前;那本島女開始了獨白,並把那包白米連同紅巾都丟進了井裡(這種丟棄食糧的行為,堅決而有種不為之折腰的敢),落水的聲音跟藍段的雨聲瞬間鏈結了,一邊踏進井裡,說著再也不要穿著別人要他們穿的衣服,她要作自己,於是開始卸去衣裳,一邊還旋轉著;而那個皇民女卻只是脫去衣服靜靜地佇立在鏡子前,失去了生命力般,彷彿只能透過鏡子反照自己的位置,從此釘立成了人偶。那脫去衣服(剩下白色襯衣,當然那象徵純淨)的行動,是脫去外在給予的樣子,是脫去束縛,是脫去別人給的身份,是自由油然而生(藍色的隱喻至此更豐滿了);在水井裡頭的旋轉(這四方紅磚框架的井像是圍城牢牢地綁住了女性),有著女性自主意識的顯現,在這個邊界裡頭旋轉出自己的姿態來,對身份(是什麼人)的認同,也具體誕生,隱隱的有種宣戰的意味。外在的戰爭終了,然而女性的卻還沒有,於是旋轉將會持續、持續不斷地,在燈光黯下後,旋轉仍舊再繼續,直到謝幕。(這部劇場文本的牆、井意象總使默想起《藍調石牆T》、《寂寞之井》。)
整場戲有極濃烈的探索性,每個點都照應到了,包括椅子,那張椅子也像是孤伶伶地說著無人入座的哀憐。打在舞台地面上的燈光,倒出的影子,分別是,紅段的窗格狀,藍段則是捲繞在山洞的藤蔓形,默也挺喜歡這個設置。編導捉摸架構意象的能力還有型塑現場的幽傷氛圍,都使默印象深刻。
那麼,在牆內的人們哪…
幾時,我們才能真正的到了牆外?
或者找到由自己建構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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