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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愛的鼓勵 6訂閱站台

 

　　先從張大春小說《大唐李白：少年遊》裡李白之師趙蕤第一次命題要李白寫一首「不須困於題旨」的詩，詩仙李白幾經思索也就寫完，然趙蕤卻對少年李白之詩力稱是病，李白不服氣的問：「『工巧穩洽』稱得是病？」張大春跟著這麼寫：「於不思議間得之，即是病，且大病不可醫。……汝於作此『殺氣落喬木』句之際，已墮入『浮雲蔽層巒』之障中。……明明前一句才寫就，下一句尚無蹤跡，怎麼說上一句就落入了下一句的機栝呢？……或許便在前一句離手的一剎那間，神思無識亦無明，任由『高下相須，自然成對』的慣性澎湃而興，果然順著語勢而冒出來的『浮雲蔽層巒』是一個貼切的對句，卻是一個浮濫的描寫。因為只有李白自己知道：他要敘述的應該是一隻視野遼闊明澈，在草原上空縱情遨翔的巨雕，本來是不會去在意那些偶或遮蔽了層層山丘的雲朵……『汝自是一鳳，何須做雞鳴？』……」

　　這裡張大春說的既是文學書寫上的障（慣性動作與思維），同時也是人生之格局自限自囚，他指出了人往往下意識地活在同樣的狀態之中而不自覺，前一步的踏出或屬自然，但下一步的跟進則必然有著相之處，跌進順勢而長的窠臼裡。因此，必須在思議間得之的自覺圓滿情勢裡，才能獲得陋習定矩的脫離與飛越，可以鳳舞九天者，又何苦凹陷在一時的小鳴小放呢！這當然也是黃易小說裡頭經常談及的人心、人性之理，在接棒《龍戰在野》的《天地明環》卷01裡趙公公分析台勒虛雲的弱點即是他對人性無微不至的手段算得太盡，其實不也是相似的道理，終究再高明者都不免有自身非常自然習慣容易被牢固化的行動定律。

　　將張大春的這段描述對照龍鷹對寬玉說的一番勸誡就更有意思了：「如寬公打後只為復仇活著，那不論成敗，仍是給台勒虛雲主宰了你的人生，太便宜他了……在谷內看星空和在谷外看星空的分別，可變得漫無邊際的，從而領悟到，人生有著無窮盡的東西等待我們去發現……那叫作心魔，就像我在谷內看星空，以為是全部，要到谷外時，方曉得自己錯得多麼厲害。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這麼的一個峽谷，就看你能否超越。」照啊，人得擺脫固定的既有的思索規模，甩掉體內活動著的心魔，不停地回過頭檢視自身的狀況，於經意與不經意間清晰出入，方可以得書寫的真髓，甚至是人生的真味。

　　而就像讀遍古龍小說往往盡得三個字不放棄一樣，讀黃易最後也總會得到兩個字：超越。黃易的超越學至今為止，仍舊是黃易武俠的最大特點。從最初的《破碎虛空》開始，到《覆雨翻雲》、《大唐雙龍傳》、《邊荒傳說》乃至眼下的【盛唐三部曲】皆如此這般，他要說的不過就是超越，不過就是俯瞰式的全面觀照──從當前的小情小勢退開來，退得遠遠，最好還退得高高的，站在山嶺上，飛進天空之中，去凝視自身渺小微小的存在處境，進而獲得足以超越困境窘態的奇異視野與力量。

　　是的，黃易全心全意透過文字塑造一座聖堂，裡頭供奉著名為超越的神祇。

　　而這位神祇呢移形換影於破碎虛空、萬物波動到《天地明環》卷01提及的虛空不空（席遙說：「虛空不空，乃一切的根本，沒有了虛空，一切將不復存。」）等等種種名詞，其實根骨裡說的全是殊途同歸以一貫之的事。

　　本卷尚寫到在武則天與唐高宗的帝陵前立有兩碑，一個是高宗的述聖碑，上頭有八千言長文，但相對的武則天碑上則一字未有，僧王法明表示：「不著一字，盡得風流。」席遙則認為是武曌的大氣大度，敢留待後人敘功論過，符太則想是武則天的功德無人敢以文字評斷，胖公公則務實的說武媚娘的正名與定位之曖昧模糊……明明無字碑上，卻反倒有著千言萬語的效能，可供人浮想翩翩，果真是豐饒的靜默。黃易在《天地明環》的卷01顯然扣緊了同樣主題的不同變奏，舉重若輕地闡述他對有無空虛的觀察與論點。

　　我且又想到了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的名著《宇宙連環圖》中如是寫道：「……我們不時穿越一個宇宙（或曰一個宇宙穿過我們），但不明白的是，有許多宇宙分散於太空，究竟是總在一個宇宙裏沿著一條神祕的軌道運行，還是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宇宙：我們以為看見的宇宙，不過是曾存在過的、其影象如回音反射一樣顯現在太空壁上的『宇宙蜃樓』。也可能是所有的宇宙就一直存在，在我們周圍密密麻麻的，未曾有過移動的概念，我們也未曾移動過，所有的事物始終是被遏止不動的，只有當某人或某物在某時出來設法想擺脫那種滯緩的永恆時，立即，黑暗中會有急速閃光閃過，指出有過這樣的動作。」

　　寫得真好真迷人真教人心靈顫動啊不是嗎？如果按照最明亮的智慧家卡爾維諾所講的邏輯去想，黃易一直以來不就是想經由武俠去捕捉那道黑暗中的閃光，從他的腦海裡，從無邊無際的宇宙之中，掏出來，完成他個人的超越性逆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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