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一般沉默 主要作為武俠小說書寫者沈默與讀者溝通的園地，並藉由網路的擴散力試圖把某些乾淨而認真的存在予以推薦，希望能夠提供截然不同的視野。

374愛的鼓勵 6訂閱站台

 

　　我與自我的關係，究竟是什麼？人是不是總是有別的自己隱藏著？這裡說的並不只是人有第二面那樣簡單慣有的論述，也不是好萊塢驚悚片《致命ID》或小說《24個比利》那樣多種人格的精神心理學知識，而是更複雜、長遠得不了的追問（或天問），關於我裡面的我，另一種自我，究竟是何種的存在樣貌？這樣我是誰我又是什麼的提問始終是作為一個夠認真活著的人無法輕易閃躲的重大困惑，遑論念茲在茲於探索人性的書寫者了──

　　到了《龍戰在野》卷09，黃易也透過正意圖從「道心種魔」轉化到「魔心種道」以完成武學與神祕學最高境界的龍鷹闡述了更隱密奧妙的情理：「他的危機感來自魔種深層的思考，是分心二用的另一個形式。當他的『意識』應對著從『眼、耳、鼻、舌、身』接受有關置身的現實的所有訊息之際，他的『魔種』卻在進行另一層次的思考……『低層次的龍鷹』尚未察覺的一刻，『高層次的龍鷹』已『覺察』視野之外的青樓區……」

　　上頭的這段描述正好十足表現了黃易對自我以外的自我的高度興趣與思索，且亦符合黃易《龍戰在野》裡頭提出的武學波動論（請參照我另一篇專文【武俠突破】：〈從一種波動抵達另一種波動〉），而在此卷我更關注龍鷹一人四角──除了他自己，尚有醜神醫王庭經、范輕舟、毒公子康道昇──這些角色在卷09皆粉墨上場了，一個也不漏，再加上龍鷹易容術的高明之處更由於魔種、道元重新開發產生相貌上變異而天然無隙，顯然黃易把自我的他者化的設定拉拉扯扯地全數兜在一塊兒了，以致於龍鷹扮演他人與自身武藝神祕進展有著彼此扣環的微妙奇異效果。

　　我在《傳奇天下與無神年代》裡也曾想像另一種境界另一種武學世界：「第二口氣實際上就是一扇通向無窮奧祕之所在的門。／它只是一口氣。當年她在身體機能停止、斷絕的情況，轉向第二口氣，……在某種意義上，人有兩口氣。一口氣沒了，下一口氣接替，這是生命得以延續的緣故。……第二口氣是經過武藝修為將肉體完全開放並轉向宇宙至深至大的氣源，並非人經由呼吸在體內自生循環的人氣，亦非或者經由吐納修為、將吸入經脈、經由丹田壓縮、錘鍊而誕生的真氣。……第二口氣所連結的，是隱藏在天地之息裡頭，最為神聖、純淨的宇宙大氣。……天下夢媧正在運動的那口氣，即是第二口氣。她體內的真氣早在與絕色天敵一戰損耗一空了。如今是第二口氣使她還繼續挺在這裡。但那已是生命的源頭，是最後殘存的了。／而一旦直接動用第二口氣，那麼她就會晉入玄之又玄、無以名狀的第二種現實底，天下夢媧總以為那兒所體現的就是：道。她以仙境稱呼第二種現實。在那裡，她本來的身體會變得煥然一新，會變得輕盈、青春而美麗無方。」

　　以上都是對另一種自我另一種現實的想像，但不是一般人以為然的只是單純的逃離現實，相反的，這般想像同時是對現實的重新認識與理解，是再一次關於自我的啟動與啟發，黃易如是，我亦然。作為書寫者，尤其是身為武俠人最大的幸運，就在於能夠直接透過武學武藝的想像，促使習以為常的事物揭露出更高也更幽微的層次，並且前往到另外的命運裡頭去照見此時此刻自身所處的機遇究竟是什麼樣子。

　　最喜歡談另一個自我，無數的自我裡頭的另外一個，阿根廷最偉大的詩人、小說家波赫士／Jorges Luis Borges不也這麼寫著：「今夜在模糊的夢中，／在你牆的另一側，你將是誰？」

　　然後，讓我們再回到《龍戰在野》吧，聽聽黃易細訴皇宮以內爾虞我詐生活裡頭龍鷹的感慨：「……不論宮廷是如何充滿虛偽、欺詐和陰謀毒計，他和上官婉兒仍共享著雙方都明白純樸真摯的東西，並因此不願多言，怕會因一時的不慎，令唯一仍能維繫他們的心那種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是啊，人一生時時裝模作樣的時機與次數還會少嗎？而一人化四身、又要在大周帝國高層送還迎逢的龍鷹也還念念不忘著純樸真摯的東西，這才是卷09最教我讀來揪心念記的一段。而我也相信著書寫者必須追索的目標始終是：在自我之牆的另一側，自我將是誰呢？

 

 

　　本文同步發表於「黃易作品集」臉書頁面：

　　https://www.facebook.com/notes/%E9%BB%83%E6%98%93%E4%BD%9C%E5%93%81%E9%9B%86/%E6%AD%A6%E4%BF%A0%E7%AA%81%E7%A0%B4%E6%9B%B4%E9%AB%98%E6%9B%B4%E5%B9%BD%E5%BE%AE%E7%9A%84%E5%B1%A4%E6%AC%A1%E6%9B%B4%E5%A4%9A%E7%9A%84%E5%8F%A6%E4%B8%80%E7%A8%AE%E8%87%AA%E6%88%91/1533929530192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