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扇一開一閤。
在那開闔的同時,雲昇。
一朵朵無形的雲,由摺扇的疊縫開折裡,散逸出來。
雲,不是雲;而是,如雲的風勁。
摺扇的翻覆旋闔,每每湧出一股風力。
風很柔,柔如雲。所以,是如雲的風。
扇如雲翻揚。
無形而有體的勁力,就在那樣的掀轉裡,蔓生開來。
無形如風;有體若雲。
那就是,[雲勁]。
陸無垢自創的[雲勁]。
再搭上摺扇招式,便是陸無垢嘯傲江湖的[捲雲勢]。
蒙眠香覺得很累。因為,他醉不得。他的[醉亂步],竟發揮不出平素的水準。這很奇怪。然而,是事實。他想,原因可能是,陸無垢那從摺扇飛出的輕柔雲勁。
因為,那輕輕柔柔的勁力,使得他的腳力虛浮;不是醉的虛浮,而是不著力的虛浮。
唉。只好再喝幾口酒。假醉不行,只好真醉。卻不知真醉了,還醉不醉得出[醉亂步]。蒙眠香偷一個空,灌了自己幾口酒;幾個踉蹌後,他的步法,開始歪歪斜斜起來。
陸無垢那俊朗非常的神態,帶起幾縷笑意。他佇立原地,不動如山。
蒙眠香醉得顛顛倒倒。他動,而且,亂划亂動。
一靜與一動。
是靜制動?還是動剋靜?
很有趣的問題。
侧
解九東陰惻惻地道:「空摩雲,嘿,是你。上回吃咱家的蛇鞭毒打,吃得還不夠。這次又來-----」
解九東話還沒說完,繆傳心便已撲上;手裡招法[青冥九化],不遺餘力,悉數出擊。他可容不得,抓著一條金蛇為武器的解九東,任意屈辱他的三哥。
空摩雲取出,他那造型古怪的弧月輪。
他與繆傳心兩人聯手,對上[人劫]柳影歸、[蛇劫]解九東、[財劫]莊牟祀三人。
空摩雲轟動武林的[三月斷空],毫不客氣地飛殺著。
因為,當日一役中,眼前三人也有份。這也是,為何縱羽思會遣他對付這三人;還有,派茹敵天箭襲朱檻視的原因。
那一天,二十一大佬裡,恰巧有里摩天、明小閣、朱檻視、柳影歸、莊牟祀、解九東等六人在場。
因為有他們,所以他與茹敵天,不但慘敗;而且,差點難以逃出生天。
血仇,於焉開始;也該,於焉終結。
這是,[海之刃]的信念與原則。
所以,這六人是重點;必須付出代價的六個重點。
因此,縱羽思選擇挑上,實力高深莫測的里摩天。
而脾氣兇躁的明小閣,則交由個性最是異怪的易水霄對付;這正合,以暴制暴的定律。
至於,箭殺朱檻視,則是讓茹敵天一洩當日之恨;好讓他能安心舒氣地,為他們護陣。並且,造成[殘天劫]諸大佬,驚懼震駭的心頭重壓。
縱羽思與任雨飛商議出的安排,是相當有道理的。如今,[海之刃]的人,正聽由縱羽思和任雨飛的事前差遣,分別卯上,先前各自被分配的敵人。
以己之長,克敵之短。
這正是,他們這次行動的重要依據。
空摩雲弧月輪一展後,便老到地釋去,這些雜念。任何一場劫殺,都不能分心。他很適當地把握到這個原則。
他專心於,與眼前三人對敵的現實裡。上次一戰,他便已略為知曉,這三人的藝業精湛如何;這使得,他更容易能攻破敵人的招式。
他十分專注。漸漸的,他已讓自己忘了前怨舊仇。他活在當下,活在戰裡。於是,弧月輪將[三月斷空],發揮得更是淋漓盡致。
他與繆傳心的首要目標,是解九東。先將[蛇劫]做掉,再談其他兩人。
於是,空、繆兩人打個眼色。
繆傳心猛地跳開,兩手帶起兩道勁風,分襲柳影歸、莊牟祀。他要先抵住這兩人,好讓空摩雲能全力速決解九東。
空摩雲一個旋步,接下繆傳心的空檔;弧月輪適時割開,一道銀亮的弧光,逕打解九東。
[銀月參天]。
解九東祇覺,眼前一片片、一空空的銀芒,除此外,他再看不得其他。他一惶,[蛇噬]出擊;手中金蛇捲出,一團團金光,硬抗滿天的銀輝。
空摩雲弧月輪,挑開金蛇的咬囓。他一個欺身,讓開金蛇;同時,手暗扣弧月輪上的一個按紐,弧月輪陡易為紅艷燦色。
他一個甩手,將弧月輪拋出。
[紅月蝕心]。
弧月輪,飛襲!
一輪絢爛的紅月,剖開方纔的銀燦輝亮,逕撲解九東。
解九東滿眼的銀色才去,隨即卻又轉來,一月紅芒。
他睜眼如盲,祇懂得揮再揮、舞再舞;金蛇疾流、疾鞭、疾旋,亂出團塊金光,布於自己身前。
弧月輪的紅暈,先切入金蛇舞開的芒盾;金蛇的嘶聲,還來不及發出,便已被斷為兩半。
解九東陡覺手裡一輕,正覺不妙時;一道浸涼的利風,已侵進懷中。他大駭!
紅暈一晃。
彌天輝光,忽然撤去。
解九東好不容易才看得清時,心口卻驟地一寒、一痛。他低頭一看。
弧月輪端正地扎入,他的左胸。
一股撕痛,茁生於他的胸。他很痛。很痛很痛很痛-----他叫他吼他哼他嘶-----。他的雙手急切滑動,彷彿想捉些什麼。
他最後的一個知覺是,空摩雲凌空一招;弧月輪旋回,空摩雲的手裡。
然後,沒有然後。
他只意識到,他在噴血;血,狂噴。他倒地。
一切,終止!
12。
白少雪操使麗空劍,流出陣陣炫光。
[劍麗盈空]。他的璀璨劍法。他縱橫武林的絕對依憑。
燦青的劍光,漫漫填入身前的空間。
劍網,騰天!
劍龍,舞空!
持有兩隻形如人手抓物狀的大鐵爪的[撕劫]瑪那貴,覺得眼很亂、頭很暈、心很煩。
因為,白少雪那無孔不入的劍絲。因為,白少雪那快得駭人的劍華。
白少雪的劍光,就像一縷縷潺流的青線,很輕而易舉地便能溜入,瑪那貴兩根鐵爪所布成的鐵罩裡。
瑪那貴怪叫連連。他兩手急揮,鐵爪有些勉強地卸去,白少雪的劍襲。
白少雪泊滿青春火力的臉,洋溢著一股熱切的戰意。他一個飛身,劍連刺二十五。
瑪那貴全力砸出,他的獨門式法[撕心雙抓]。他左手一個翻動,鐵爪由上落下,斜斜搶進白少雪的劍網;右手鐵爪,則從下而上,反撩白少雪。
「噹!」「噹!」「噹!」-----
二十五次的快刺,鏗敲鐵爪的上下合攻。
白少雪輕靈的身子,霍地凌空一翻,且一轉,劍光再起。他竟不需落地回氣,便能再攻。
瑪那貴大吃一驚。他兩腕扭勁,回爪再抓;左右手鐵爪,猛然前伸,由中向外剖開;是他那獨特的撕心手法。
白少雪夷然不懼。麗空劍連連旋騰,「嗤嗤」聲急揚。
瑪那貴驟見,點點劍芒,彌空灑來。他一個大仰身,兩手鐵爪,依然維持原勢,逕抓白少雪。
白少雪真氣一運,腿部竟驀地拔起;他臨空的身軀,就這樣奇異地,前落、後昇著。
瑪那貴那兩抓,也就很自然的落空。而同時,白少雪投下的劍光,已然近身。瑪那貴無法可施,只得就地一滾,避開鋒芒。
白少雪輕笑一聲,落地,足輕蹬,人再起,又撲狼狽不已的瑪那貴。
侧
湛夜來很靜。
在這樣的殺戮戰場裡,他還是很靜;靜得宛若一頭木塑雕像。
一頭很可能會殺人的木塑雕像。
連雨清很怕。
在湛夜來的沉靜磁場裡,他很怕;怕得像一隻被馴伏的餓獸。
一隻很可能會被宰的馴伏餓獸。
外號[取陰天]的連雨清,不知為何他會這麼的恐懼,眼前那個靜坐的瞎子。真是莫名其妙;他自己都這樣覺得。但,他還是怕、還是懼。
是因為,湛夜來的靜?是湛夜來?還是,湛夜來的靜?他實在分不清。他祇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無法不對湛夜來,感到駭畏與疑怖。
連雨清對周遭的情勢,掌握得還算清楚。他知曉,兩艘船相連,所開闢出的戰局裡,只有三組還在靜立。
一是他和湛夜來;另一,則是茹敵天與眾大佬的手下們的互相牽制;還有,縱羽思及里摩天這兩大首領的隔船對峙。
茹敵天高距船舷,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隨時都可以彎弓、搭弦、射箭。所以,[殘天劫]一號艦上的二、三十人,都不敢亂動。
而島上的人,也不敢輕易靠近。他們已被,茹敵天方纔連續施展的箭勢神威,狠狠的鎮壓住。他們已駭得不敢動。而,茹敵天也無意箭殺他們。於是,他們之間,乃維續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狀態。
至於,縱羽思與里摩天兩人,則是表面上靜態;實際裡,卻是在動放力場的征鬥,與氣勢爭殺的絕對對峙中。
然而,湛夜來不同。他真的很靜。
那樣的靜,是寂沉的靜,是森默的靜,是無聲的靜。
靜。
那彷彿是,另外一個時空的凝結體。
一個能夠吸化,所有煩囂動亂狂躁的無限靜洞。
連雨清不敢冒進。因為,他不能肯定是否有效;假設,他用上那陰毒至極的[飄陰掌],去襲擊湛夜來的話?
他很懷疑會有效。他真的懷疑。他對自己苦練幾十年的武技,產生懷疑。他很害怕,他的[飄陰掌]會失去效用。那樣的恐懼,只因為一個坐且靜的瞎子。他暗笑苦笑嘲笑;對自己。
對湛夜來而言,恐怕他的掌擊,只會像是一陣風拂過而已;連雨情不禁有這樣的想像。
甚至,死亡於湛夜來,或許也不過就是,一紋淡若無痕的漣漪泛起罷了。不知道為什麼,連雨清這樣以為著。但,只要他一想起這一點,他就感到很害怕。非常害怕。
他實在不該和這個瞎子對上的。他真的不該。可惜,他已沒有機會再選擇了。沒有機會。
因為,湛夜來已亮起,他的聽雨精匕。他慢慢慢抽出,他的刀。
湛夜來正準備要,使出他的[斷雁七式]。正準備要!
聽雨精匕的爍絢光輝,映入連雨清的眼角。
連雨清開始顫抖。
因為,恐懼。因為,死亡。因為,關於死亡的恐懼。
芒閃、刀揚、血將灑。
連雨清彷彿已預見,自己的未來與下場。
可悲的未來,與可悲的下場。
侧
了夢。
了,人間夢;了,非常夢;了,天下夢;了,一切夢;了,夢人夢。
[夢涯天海]。
[水夢無痕]。
[月心夢緲]。
[覺情了夢]。
了夢禪師的四招絕功。
[了夢禪];就是他藝業的總名。
了夢對上的是,[殘天劫]的一尼:[豔尼天]圓妙絕。
圓妙絕很美。很美、耽美、絕美、艷美、極美。美得不可方物。
圓妙絕不是尼姑。她是假尼姑。她只是穿著尼姑服的假尼姑。而且,她留長髮。當然,她也不是所謂的帶髮修行。
她不信佛;也不懂禪。她只是好作尼姑打扮。只是如此。
她自號[豔尼天];是因為,她即使是尼姑,也是最艷美、最致命、最吸引人的尼姑。
色即是空?哈。這個禪悟對她而言,等於是廢話。
那不過是,佛教自欺欺人的誡律罷了。如果,色真的是空,那她又怎能依靠美色,偷走十餘家武學世族的秘典,而粹練出她的[艷魂粹道亂]?她又怎能無功無名,就可以攀到,[七大天]第三的位置?她又怎能,手刃七十餘人的性命後,還能夠安然無恙?她又怎能,快快樂樂、無憂無煩地,戲弄與嘲謔,男人的可笑情感?她又怎能-----?哈!
即使,將來她昨日黃花、年華逝去、青春不再,她還是曾經豐美過、豔麗過、燦爛過。只是滅了,不再而已。她畢竟是失去曾經,而不是沒有曾經。曾經絢放過,便已足夠;她這樣想著。
滅可不是空。滅是有了而無。空卻是無有無無。這可不一樣。所以,色才不是空。色壓根兒不會是空。她對色空的見解,是相當依眷現實與現在的。她看不到未來,也不相信因果,更別提什麼善惡終有報。
這就是她,[豔尼天]圓妙絕。藐佛道而好為尼的圓妙絕。
圓妙絕就抱持這種心態,橫行武林十餘年,而無往不利、無可不獲。她是一個福運十足的女子。
然而,她現在遇到的不是別人,是了夢。
是枯禪朽木的了夢。
了夢禪師看她的眼光,讓她很難受。因為,她忽然覺得,她才是根木頭。了夢不是,她才是。而且,還不是木頭美人,是純粹的木頭;就跟她腳下踩的甲板是一樣的。
她很不舒服;也很不服氣。這老和尚眼睛瞎了不成?難道,他看不到她?否則,何以像在看木頭一樣的看她?他怎能這麼看她?他怎可以這麼藐視,正值風華茂盛的她的絕麗耽美?他怎可以?不!他不可以!不可以!
「喂。大師啊,你看我美不美呢?」圓妙絕操著低迷的鼻音,妖魅豔亂地發聲說話。
同時,她更蕩魂迷魄地,撩起裙裳;白皙粉潤、柔若無骨的腳掌露出,緩緩揭開她的蠱惑媚淫。
了夢沒有反應。他看著。
「嗯哼…。大師啊。人家人家-----」邪異的蕩迷絕魅,緩緩奔放著。圓妙絕的裙,已掠過腳踝,到了小腿。
了夢依然沒有反應。甚至,連低頌佛號的努力,都沒有。他是看呆了?還是,真的無動於衷?
圓妙絕很不甘心。因為,她看得出,了夢看她的視線,仍然沒變。所以,她繼續。「人家,好熱啊。嗯哼…大師啊。你來嘛。嗯。」裙子已拉到大腿根。女性的神祕眩惑,已快到極樂的最盡處。
了夢還是沒有反應。他還是楞著、佇著、看著。他還是一樣的瞧木頭般的看著。
圓妙絕快要氣爆了。她的臉,驀地漲個通紅。她狠狠甩下裙襬。「死老禿驢。」她罵道。
了夢總算有反應。「罵得好。」
「你-----」圓妙絕顯然氣得,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知道說什麼,自然只有動手。
所以,她動手。
了夢,還手。
尼是,[艷魂碎道亂]。
僧是,[了夢禪]。
一場僧與尼的對決。
一場真與假的對決。
一場佛與魅的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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