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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愛的鼓勵 6訂閱站台

續之章：「無悔」
「獨一，來。給你哥上香！」
正在伏案苦背的我，滿腦鼠一樣的字語亂竄，不留半點空白。呆楞變成具體的面具，反映在臉孔與身體。那是是必然的。可惜，我那位只曉得死者美好的「娘」哪，並不明白我這會兒一心擔憂著「爹」晚一點的驗試。
畢竟我，當時，僅僅十三歲。愈惶恐、愈焦急，我就愈無法順利地將眼睛汲取的文字吸入腦海，她那只肅寒、從未有過任何溫暖的臉孔，隨著猛烈甩下的一巴掌與及黑色的星火之後，出現於我震盪視界裏。
「發生什麼事？」的情緒，猛然地於胸坎爆炸，忽的，衝上頭頂。
我撫著熱辣的左臉頰。不知所措。
她冷眼瞅著我。「傻什麼！那是什麼表情，啊，你說，」
呃，我繼續保持那個怔然表情。感覺頸子的筋被強力甩動扭傷的樣子。
她的臉孔再一次模糊。
又是一頓天昏地暗鑿入意識。世界離我好遠、好遠。無力和受挫感把胸壑塞得滿滿的。我簡直不敢相信。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我要遭遇這樣可怕的事？我的右手無意識地擦著右頰。
「為什麼啊，啊，你老是這樣傻傻的！一點都不像你哥哥。既聰慧又貼心。叫你上個香，你發什麼楞？今天是你哥哥的忌日哪，發什麼楞呀，你！過來，我叫你過來，馬上過來！」
好半晌，想辯解的心才活了回來，我囁嚅的說：「爹，爹，爹要──」
她拔開我往上揉的雙手，硬是扯我上前，「跪下！」她說。
我不曉得該怎麼辦。一向孱弱的身軀經不起揮打。
怒意卻像野火燒滿她整只臉孔，「我叫你跪下，沒聽到嗎？你就愛這麼忤逆我！」
還沒想到要答什麼，她的手已安在我兩肩，用力壓下。我猶若被狂風砸到的小樹，整個身體彎曲著。但，我就是──不想跪！我為什麼要跪？他，一個不曾見過的哥哥，我有什麼道理非要跪他不可？
猝然，一股大力撞到腿窩。我禁不住，往前傾，兩腿一癱，整個人趴倒在地。
一張更嚴厲的臉，用冷酷得冰凍了的眼神，籠罩著我。
羞辱感一如氣泡，不斷地冒上我的意識介面。
有時我覺得他們根本就是恨我！那麼，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又要繼續養我？那時的我，百思不得其解。困惑和渴望同時並存。直到有一天，我忽然驚覺，原來我不過是那個死去的「獨一」的替代品………
而在那之前，他們從來不聽我的吶喊。那藏在我的表情之下的痛苦洪流。他們可以完全忽略。但是我卻一直指望，有那麼一天，他們會聽聽我在想什麼。毋寧說我只能這樣希望。我真的很想成為乖小孩。但，但，但什麼呢？
但我不是那個死掉的「獨一」啊…我不是，也不想當。這樣的感覺，以一種最隱微的方式留續於更深的意念荒原底下。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半生不熟。我能怎麼樣？那時確實隱感覺得到，她和他就是討厭我那副傻里傻氣的樣子。但是，他們越不喜歡，我就越容易是那樣子。是刻意嗎？或者是懵懂歲月的一種制約反應？那時的我，什麼都不懂。只是，很單純、很單純地希冀能夠得到他們關愛的眼神。
不過遺憾的是，從未發生。
「怎麼又惹你娘親生氣？」那岩石般的聲調，不帶任何情感說道。
突兀的痛楚，從鼻梁那兒鑽出。好痛。淚水如泉湧上。
雕在臉上的剛硬表情，有點扭曲。像是會變形的妖魔。一種更凜厲的可怖。
「爹說過多少次了？」
我感覺到臉頰紅腫之外，還有貓爪蝕入臉肉似的疼楚，逐漸發酵。
他以一種彷彿我只是一個物品的眼神睨著我。既不屑又飽含我難以解釋的哀痛。
「不要再傻乎乎的。你打算讓你娘親氣死？你就不能機靈點？」他指著她。
我淚眼模糊地望向她。
沒想到，她也是那樣的。
我不懂到底我有哪裏不好？為什麼他們老是要用那種失望透頂的眼神看著我？強忍一股莫名的衝動，我咬緊牙關。還是青黃不接的臉蛋，應該很慘白罷…後來我試著要在銅鏡前擠出印象裏的應有神情的樣子，卻只能覷見一個嘲諷的自己。
他們的眼睛都在嘆氣，很深很深的那種，猶若墜落到黑暗的深淵之底。
他說：「爹是為了你好。不是非得和你哥哥比較。但是，你卻一點長進也沒有。娘生氣了，也不曉得予以撫慰──」你為什麼不問她，就認定我錯？「反倒動不動就流淚。你是男孩子哪，卻一而再地令我們傷心。到底存什麼心啊，你？」
她一路哭哭啼啼。我相信那暈掉的視野所接收到對方的眼神，絕非生人該有的。而是一如死者之瞳般、沒有盡頭的灰白。她近乎絕望。對我──這個她嘴巴老懸著「含辛茹苦」四字生養的第二個孩子──沒有任何期盼。
都是藉口。兩頭的煎熬。你們從來就不想聽我的想法。他們只顧著把我掐成那個原來的「獨一」。好像我是坨泥。可以任意捏塑似。總是要我跟那個所謂的哥哥一模一樣。我不是不願意。我真的努力了。但我就是我呀…
就算只是一個年僅十三的孩童，也該懂得自己不是玩具這事。
我就在所謂「雙親」的期待下，拼命地被拔長。他們甚至希望我是一片叢林。但我連一株有著茂密枝葉的高木都當不成，何況是他們那個將死者還原於人間的瘋狂意念。我頂多就祇是雜草。雖然嫩卻也有著生命力。我真不甘心哪…
他沒有休止的謾罵與及她乾涸的眼神，宛若鞭子，抽得我身心俱疲。
我孤身一個人在猛烈而毒熱的太陽底下………
對了，我忘了提到，之前的「獨一」，就死在十三歲那年。也就是我誕生之時。其實，在他們倆來說，或許都認定是我害死他們「獨一」的。「如果沒有再生他的話，獨一，我們的獨一，也就不會………」
在事件發生之後，我彷彿還能聽到那樣的哭嚎，彷彿，彷彿，彷彿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