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寞霜
「你是──」冷汗飆出了毛孔。商映罪吃足一驚,「天縱橫?」
「呵哈哈~」
「『魔主』!」瘐擘鱷訝得張皇失措,錯愕從顏臉掉落一地似。
〔鬼面〕無比猖狂地笑起來。像是要摘天的傲與霸。
「你們這群垃圾終於讓某引了出來,」
他,〔鬼面殺手〕果然是──〔魔〕天縱橫!!!
「某陪你們玩上這遭,也算值得哪,對不?」
傾洩的嘲弄,刷得商映罪臉上陣白陣紅。
「夠聰明,就不該有動作,笨到逼某出手,江老三啊,你也恁的失算!」
〔滅〕說話:「我,萬萬沒料著,『魔主』會狠下心腸,對,對付宗內門眾──」
天縱橫摘下面具,露出那只消失已久的容顏,「老三,你如何認出某?」
「火裏的黑子──那是純精無比的魔氣,我跟了『魔主』有段歲月不是?」
天縱橫爽利的,「好。某留你全屍。上路罷…」
「這樣的人,人哪,」江骷滅兔死狐悲,高喊:「還值得你們效命?!」
那張漠然的臉龐,沒有任何動搖。
一片霜結在上頭。
寂寂寞寞的。
【魔之宗】全體跌進沉靜的盡頭。
〔滅〕的吶喊直墜冥府,被地獄兵卒緝拿吸化般。
天縱橫的意志凌駕著。誰都缺乏動搖的意願。
江骷滅還能說什麼。
在【魔之宗】滾淌幾十載的他,哪會不曉得眾人的心意?多餘的啊~
──所謂強者,當如是乎!
就算天縱橫偽裝〔鬼面〕,真的下手,除去根本無辜的宗人。然而,到底他是〔魔〕,到底他真的逼出所有反對,甚至背叛者。天縱橫錯了?答案是:沒有。勝者為王。真理就是誰的力量夠大。
江骷滅抬起右手,往頭顱頂,緩緩地按下。
猶若撫摸情人臉頰之淚;了然而辛酸。退路和出口都是同樣的。
死亡是最後他能自己召喚的。不想假手於人。殘破、僅餘的尊嚴。
∞∞∞∞∞
「『魔主』聖明!下屬怎都想不到老三有禍害【魔之宗】的想法。」瘐擘鱷拜倒。
其他【魔之宗】所屬,亦不顧盼局勢,紛紛的壓壓的跪滿一地。像是尊崇神祇。
「聖明?哈哈哈~這是遊戲啊,遊戲,懂嗎?這只是遊戲,好玩吧?」
天縱橫睨著幾萬人,毫不在意地把內心的冷,洩入所有不分敵我的人耳中。
彷若神諭。難以判讀。罪惡攀到某種純度之上,就成了一股神秘的誘惑。
魅力是巨大的。不僅強。〔魔〕的狂野,征倒式抓緊對黑暗無比敬仰的宗眾們。
在〈魔門〉、〈邪系〉的世界裏,天縱橫的發言,由根本合乎將爭鬥與殺戮視為最高指標精神這些「異道」人士的脾胃。素來是這樣。沒有什麼不是踩著骨頭與血肉往上晉升。一個冷酷的價值體系。
〔魔〕的風範,將他們的內在慾望,完全顯化且實踐。
天縱橫的視線,猶如脫手疾飛的矛,擲向目標人物:〔邪〕。
還有身邊那個男子。
總算,現場這會兒有人眼尖,發出驚訝的呼喊:「少爺!」
是被愕然掙圓一只臉的言老大。
天縱橫揮手──
宗眾們極之整齊畫一的站起。俐落、迅速。頹敗的氛圍,一掃而空。
在〔魔〕督率之下,他們重新獲取流失掉的部分。
從人群鑽出的言老大,卻只覺得瘋狂。雖然他也在這個世界裏。但經歷〔魔〕所假扮的〔鬼面殺手〕與【涉寒幫】幫主韓沖雪的一戰,言老大感覺「有個自己」正在遠離。緩慢的。言老大無法忽略那種強烈的草芥感;隨時都會被一筆勾消。
畏懼隨著呼吸,一隻隻跑進喉嚨。騷動的痲癢。細碎而窸索。鼠荒。
〔魔〕赫然橫開視野。言老大投入其中。像是墜入魔幻。剎那間,他意識到,那時,自己的命被刻意留下。就如某種未署名的戰書。可惜,沒有人能夠明白天縱橫提早公布的黑色訊息。
「映罪哪,某許久不見妳,這一向來都好?」〔魔〕說。
商邪把身子插進天、浪間,正對回過眸光的天縱橫,「『魔主』又如何?」
〔魔〕兩眼炯炯焰著。
「可度過愛戀死去的難耐了?」商映罪又進了一句;一把意圖戳傷的銳利的刀。
天縱橫眼裏之火,冷冷的亮,沒有溫度,祇有冰寒。
商映罪毫不避讓。
──深邃的兩種面貌。
「人哪,」天縱橫說話:「一旦真的受傷,不會那麼快就痊癒。尤其是滅絕。什麼都走離。只有自己一個人留在孤伶伶的荒原。沒有風、沒有溫暖、沒有希望。未來比過去可憐。且駭怕。妳懂不懂,映罪?」
聲音飄進〔邪〕的世界──只是無法婆娑的落葉。
〔魔〕還在繼續,「關於活著,也就只能是抱著一堆回憶的殘骸,靜靜、靜靜的把日子一天接著一天甩到腦子後方。跟著,變成無感狀態。原本該在乎的,也都停留在那個時間點。世界就像空谷。只剩餘那無所不在的寂靜。死的,僵化的,也或許還有什麼在等待著。但某伸出手,卻無法撈到湖面之月般,懷著一種凜冽的痛入心肺和莫名所以──某度過沒有?妳說呢,映罪?」
天縱橫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敲在商邪的心弦。甚而緊緊的嵌合。她似乎領略了一些東西。不多。但,是很實在的感覺。宛如有人箍住喉嚨。呼吸變得如斯困難,居然像嚥下鉛塊。發乾。
商映罪曉得「心」動搖了。她硬是和著吞落。晉入、晉入:「武的異境」。
〔魔〕卻沒趁熱打鐵。祇撇一眼往木偶似的浪天遊;越過商映罪。
〔邪〕搶先發動。〔驚•紅〕、〔驚紅魘〕這套組合──如今已隱隱然成為〈邪系〉第一的功法──流水落花,舞出深麗紅妝,一朵一朵綻放,殺意漂流著,以極其優美之姿。
天縱橫踏前一步,一拳搗去。
商映罪抖起手腕。玄虛的那些流紅,依隨而動,由朵而絲,巾一般綑住來勁。
〔魔〕變掌斜切,剖割空體;盎然魔氣發出刀之呼嘯,逕的飛過。活潑得異樣。
商映罪又一次變招。流紅變化無窮。這回赫然一漲,成了大鳥籠。
兩團淨白得猶若冰肌玉骨的彎月,從天縱橫掌心冒起。
〔魔臨天下〕:〔魔•月〕。
天縱橫兩手朝上一拱,推出!
囚困〔魔〕的深紅和那兩股迅速擴大的白晰,展開激烈衝突。
「嗤嗤嗤…」半空微響飛揚。
商映罪纖巧的鼻端,哼出冷意,身子一騰,漫步於玄虛。兩手併起中、食四指,一掐,夾斷氣與勁的中繼點。鳥籠蒸化,變得滴滴粒粒,就要一地散落。她再一點,以神奇之指攏起腐朽,捻如長鞭,右手往前虛握,一圈、一兜,抽向〔魔〕體。
天魔棄勁,由〔魔•月〕轉〔魔•解〕。魔幻場景再現。彷若一條繃到極點的繩索,驀然撐持不住──斷裂!天縱橫碎為寸塊;一如崩塌之牆,以或稜或方或橢的塊磚之型態,迅速分解。
商邪失去對〔魔〕身的確切掌握。
而後,天縱橫那未完成拼圖般的軀殼,陡地暴露在商映罪頂上。裂痕可見的一雙眼瞳裏,滿滿是紛紅駭綠的怪樣光澤。他安下一掌;其後──異類生物似──坍!一而二、二生四、四化八、………,不停地裂土分疆,直至一百八十塊悉數砸落。
宛若天縱橫的身軀,是手掌推疊的一樣。可怕而譎奇。
鞭之形飛速回舵,重新注入商映罪體內。
捏造「虛之形的各式變化」一向是〔驚•紅〕內勁最獨特的地方。
何況她又已進軍〈異宗〉真氣!
商邪花枝亂顫渾身抖動;瑣瑣碎碎的真勁,跳蚤似,繽紛地朝〔魔〕彈跳而去。
兩種缺乏現實感的異世界情境,正面交鋒。
──奇異的凹陷──
〔魔〕察覺,他自個兒無邊無際的魔氣,讓商映罪不同於普遍認知的真力給包納。勉強來說,像是〔元尊〕的〔無•極•之•限〕所含孕的那種突起氣勁的反面。〈邪〉〈魔〉〈道〉〈佛〉皆不出葉片、螺旋、線系、點狀四種;基本都是渾圓體,而不似無極散人和商映罪兩人那相同的「凹凸特質」。總而言之,〔邪〕的真氣,不需刻意營造氣勁的滑溜,便自然而然擁有「消去性」。
天縱橫若有所悟。但他對自己的魔勁,有著最大程度的信心。
〔魔〕理也不理商映罪這會兒所展現內藝的古怪。他又躍向虛空。
商映罪盡量運用每一分真氣,全力咬合吞落〔魔•解〕之勁。她要證明!
天縱橫跳向玄虛的身子,就像能任意滑翔的鳥兒,突然換過方向──
目標置換:浪天遊。
木偶式的〔柔絲雨〕。
商映罪受了驚嚇,銀牙勁咬,猛地上昇,全力攔截〔魔〕。且撮唇清嘯。
浪立即左腳斜地插去,踢出滿天煙塵,右手一吸、一引,聚沙若劍。
商邪配合發動,陡然化若一條流動的深虹,滿場疾走。
「以身行法,渾沌之態;驚鴻欲逝,飛紅若魘;其勢洪然,天下何敵!」
〔驚紅魘〕之〔晚韶華〕。
一絲很乾淨、透明的鄙夷,以擴散線紋型樣,湧上唇邊。〔魔〕的眼好猙獰。
〔魔臨天下〕之〔三絕縱橫式〕:〔魔•極〕。
天縱橫手往背後一拉。一個、兩個、三個、………的「天縱橫」,隨之而現。
•極•致•的•複•製•
世間相的現實層面又開始潰不成軍理性機能崩壞實象歸零。
天縱橫抽出無數個「他自己」。
看不到身影,只見一疋飛鳳之虹,舞著腥風紅霜的羽翼,欲鑿穿天縱橫「們」。
沙泉之劍繞著身體快轉幾圈。浪天遊便叱喝一聲,往外就是一掣。
彷若滿天風雨被灑出。
顆顆粒粒的黃沙,皆凝注真勁,足可挖胸剖腹。
一票子的〔魔〕,施出各種手法,有的打有的搥有的敲有的拍有的劈………
近距離肉搏。千奇百怪的各式姿勢,確切地挖鑿所有阻礙。
〔雨〕、〔邪〕這回才體驗何謂「人滿為患」!
尤其是埋藏在數不清之〔魔〕攻擊裏頭那些冷硬、強悍的多種勁道。
繽紛、零亂。花樣百出。
商映罪急湍般的走勢,慢慢緩下。像是承負不了。她發覺各方重疊坍來的魔氣的數字,前前後後有十三之多。〔晚韶華〕抵禦不住那愈漸沉重的黑色壓力。面對各式各樣的螺旋勁,或者如脫矢之箭或者似急轉之輪或者若狂飆之火,彷彿快被淹沒。
十三種螺旋。
商映罪發覺自己新近練出、能夠「內化」對手勁氣的〈異宗〉真力,也無用武之地了。因為她根本來不及消蝕這麼多樣化的氣勁。翩然舞在周邊的蝶一樣的真氣,逐步地式微。
〔驚•紅〕變動「虛之形」的特性,一向奠基於掌握空間,設法扭動乾坤,予以改造。然而,〔魔〕那許多花式的勁力,卻促使玄虛發生衝突、震盪。她根本無法駕馭呈現亂流狀態的虛空。
〔邪〕曉得隸屬〈邪系〉的〔驚•紅〕,還沒有確切走上〈異宗〉完全化階段。
而另外一方面,也著實是由於天縱橫的魔勁,太過無從捉摸。一人如何可兼十三種氣勁?商映罪不能相信。武林是由一群能夠藉由呼吸「打開肉身完全機能」的異人種所涵孕的默契而組成的超共識以上的非組織層級。
其中,任誰都曉得,「想像」是撬走肉體的「精」、「息」與「息髓」(充斥在天地之間的氣)的「禁錮之鎖」最主要的部分。而透過想像賦予體內經過錘鍊的「氣的形狀」,則是「固定的模擬型態」,沒有道理能「隨意走樣」。
這是「元•世•界」武學真理的一環。然而,〔魔〕他──
驀然!
商映罪想到了。那是:〔魔•劫•十•三•度〕。就是它。只有它,才能夠一舉並納。
同時,無極散人的下場,清楚浮現在腦海。
〔元尊〕飽受摧殘,幾乎看不透究竟被「什麼樣」的勁氣所傷的軀體,就像一個隱約未明的詛咒,對商邪產生某種牽制效果。死亡之牙輕輕遷入體內;一種微微、微微的震盪。〔邪〕讓忽而漲起的恐懼駭了一跳。
浪天遊因「俠帖大會戰」成功殲殺〔驚天之亂〕識一青而舉世聞名的〔蒼空雨、天下淚〕,沒有落空地砸到天縱橫的「實體們」。但〔魔〕卻無動於衷,似乎半點也沒受到影響,只當多了幾道口子。
幾十個「天縱橫」,圍到浪面前。
商尖叫。比母猿的涕泣,還要淒絕百倍。她鼓足真氣,遲滯的速度,猛然一提,〔驚紅魘〕之〔留餘慶〕,化守為攻,蛇形勁出爐。深紅的小蛇,一尾接著一尾,朝天縱橫「們」足部嚙去。〔邪〕豁出渾身修為,意圖和〔魔〕拼個高下。
孰料當紅蛇咬實之際,困住浪柔絲的天縱橫,全數消失。沒個影兒。
不好──他居然把〔魔•極〕混入〔魔•幻〕!!!
「映罪,某的〔魔臨天下〕,妳也恁地熟悉!怎麼這樣不小心?這回某的魚目混珠,可看出端倪?」天縱橫在她耳邊吹氣。森冷的惡意。他說:「妳還是愛上了他,哈哈~」〔魔〕氣焰張狂,宛若挖到寶,「他就是妳的弱點。一世的痛苦在等著妳哪…」
背心被一股驚濤駭浪壓個正著。
「哇─噗~」
一口赤紅的鮮血,似乎情非得已,悉數噴到浪天遊臉龐上。
紅色的視界
〔雨〕一臉的木然,沒有任何依戀,迅速褪去。
他倏地插入〔魔〕、〔邪〕之間,
天縱橫一掌再度擊下,勁力吐實,
胸膛急遽凹陷的浪,用力一叱!
紅色梨花,以大雨滂沱之姿──濃妝豔抹的,血──朝〔魔〕傾倒。
天縱橫被逼退。
因為那是從肉體內炸出的〔蒼空雨、天下淚〕!
是生的精華,亦是死的威脅。
〔魔〕不得不暫避其纓。
〔雨〕摟著〔邪〕,走──
∞∞∞∞∞
浪天遊身軀在才幾次眨眼的時間裏,詭異至極地瘦了一圈。
但轉眼,幾個起落,就已在幾百公尺外。
天縱橫沒有動作。
瘐擘鱷下令要追擊。
〔魔〕卻阻止。
一身染紅的謝璀血,大惑不解,「『魔主』,您要放過商妖女?!」
天縱橫的眼神,變得恍惚,視線投向遠方,很遠、很遠的──
彷彿在凝注著什麼極重要的部分。未知的無以名之的。透明而蒼涼。
「這是一場狩獵遊戲,」〔魔〕似乎很高興的說著,「某玩得愉快。」但他沒笑。
反而讓人醒覺裏頭有更冷更硬的成份。
天縱橫目光掃過呆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應對的【反天邪魔聯盟】。
瘐擘鱷懂得。他上前道:「主兒都跑了,難不成你們還打算頑抗?」
幾萬人面如死灰,靜悄悄、雙倍數的眼,溜來飄去;誰都看出彼此的懼意。
對這些人,〔魔〕根本懶得說話。他做出幾個手勢。
〔惡〕傳達,「本座數十聲,降者不殺!這是『魔主』特別恩惠。要好自珍惜哪…」
「一!」
面目逐漸昏黃。陰影籠罩。寒意清楚地戳著肌膚。一記接著一記。
「二!」
緊張的氣氛,氾濫在方圓之內。
「三!」
刺痛感逐漸往內在延伸。不現實卻又十分深刻。
「四!」
〔惡〕的速度,沒有絲毫放慢。戰戮就在那之後澆著冷冷的殺機。
「五!」
絕大多數人都明白最後通牒的痛切性。尤其是謝璀血的躍躍欲試;固定在他表情裏面的東西,讓人不寒而慄。已經有人的膝蓋酸疼、兩腿發軟。言老大看出現場不少人的眼神都已凍僵。
「六!」
言老大領著人依照一開始的計畫,穩定而盡量不明顯地往後撤。
「七!」
〔魔〕還沒有下令。言老大仔細著周圍動靜。冷汗爬滿背脊。緊張感繃得他肌肉痠疼。連底下無辜的人都可以犧牲,能說他,如今的唯一宗師〔魔〕正常?不。但天縱橫終究是根據自我意志而行。只是那超越人類所能理解的「正常範疇」。
言老大唯有這麼理解。否則眼前他就要崩潰。
「八!」
個人的價值領導著整個群體──
神之瘋狂。
也快六十六的他,不能相信自己這回的所見所聞。
「九!」
這個世界──已經夠鬼的武林──還真有超越一切之上的意志!
言老大只想趕緊把這趟事辦完。他兩手往前按去,推倒眾人,製造騷亂。
連鎖效應產生。
淹沒在僵寂裏的人哪…開始抱頭鼠竄。
恐懼殺死鬥志和敵意。
【反天邪魔聯盟】的幾萬之眾,悉數變身螻蟻,瘋狂地往四方狂奔。
方寸盡失!!!
言老大指揮【狂殿教】所屬,掩藏在混亂之中,迅速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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