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邪中第一
商映罪在她的紅色城堡內。
本舉世無雙的臉蛋,蒙上了一層紗。猶若低垂夜簾。
如今的〔邪〕,氣勢可謂如日中天。尤其在四大宗師非死即離,且主要對手〔魔〕又銷聲匿跡,愈發哄抬得她不可一世。只在一樁有礙:【魔之宗】自天縱橫復出之後,席捲速度之快,委實厲害。其帶來的龐大恐懼,早已深種人心。
在未肯定〔魔〕之死生,絕大多數派門豈敢等閒看待。更何況,本與商映罪同輩的〔三妖〕依舊,誰真想動起個腦筋,也得考究考究他們手底的功夫,與及那些習練〔十破天驚〕的死士,究竟差距多少!
〔邪〕瞭解她如今處境。當然。一日不解決〔魔〕的問題,就算搏得公認的「異道第一」,其威名始終是鏡花水月、空中樓閣,作不得準。這回商映罪以【反天邪魔聯盟】為號召,便是意圖將爭霸的問題公開化,以迫出〔魔〕的下一動向。
此時坐鎮「風湖城」的商映罪,打心裏的不舒服。在〔元尊〕逝去後,原已預備著和【魔之宗】一別雌雄。豈料〔魔〕竟出乎她預料,由明轉暗。反倒使她設下的諸多布置,全撲個空。對〔邪〕而言,再沒有比這更能讓人駭懼的事。
謀略一旦成了畫上那頭角崢嶸的老虎,便半點用處也是乏的。〔邪〕很瞭解那要命的落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她將難以百分百信任自己對天縱橫所做的任何判斷。而這極有可能釀成爾後敗北的源頭──商映罪焉能容許!?
她勢必得先逼出〔魔〕。否則大勢將去。
唯有天縱橫現身,她方能重新運籌帷幄,確實的。
──最可怕的敵人總潛形匿影於身心底擰著冷笑──
當她大張旗鼓要盛大舉行會議之時,包括【涉寒幫】、【狂殿教】的兩個頭,都明白表示反對。他們俱以為此時此刻不宜過份刺激【魔之宗】。然則,商映罪的一句話堵絕了所有的反對:
「必須讓〔魔〕由暗轉明!否則光是擔心他的動向,就足以逼垮【反天】。」
韓沖雪、尹湧敖哪會不曉得她所言非虛。
於是,一場無視【魔之宗】天下霸道的會議,就選於「風湖城」的「紅樓」,勢在必行地舉開。當日,除了【殺紅】、【狂殿】、【涉寒】三大主腦,尚有零星的一些轉舵者來附。計有【風夜絕情系】、【靈歸幽廊】、【奔劫幫】、【豔女幫】、【黃沙幫】。
其中,【風夜絕情系】在近千年以前的「魔門爭霸紀」中,輸給【魔之宗】,原已心存芥蒂,素有怨隙,哪裏會服他!【靈】則係〈邪系〉,這回是被〔邪〕說動來的。不過這些派別到底式微,自是陪襯的份居多,不致喧賓奪主。
其餘者都在黑道「九脈」裏。「九脈」任一脈,由於都是為了商業利益而組,且地區色彩十分濃烈。他們往往一個鄉鎮呢,就是一個幫。零零總總的,隨便那脈,也都有百個分別。大致而言,他們都採取著一種和議的聯盟制度。
經由地方幫派根據某些準則,推舉出個別人選,再由那些人組成一個可就整體利益商討和反應的組織。如今的【奔】、【豔】等都是,幾乎代代都有個新詞兒。至於【黃沙幫】都是活動在沙漠的悍性兒,這幫名倒是從未更改。
而【涉寒】由於韓家三代以來累積的威望和實務,便拔了尖兒,被推為黑道「九脈」主導;且更將幫派型態,從虛轉成實體,簡直就是個家族。若是氣勢無可匹敵的【魔之宗】、【殺紅樓】等不存在的話,【涉寒】大有機會將「九脈」一統,成為真正君臨黑道的第一大幫。然而,先前【殺紅樓】佐【朱大家族】於白道呼風喚雨的安置,讓【涉寒幫】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又加上【魔之宗】的迅速席捲,致使本趨於集中的幫派,再度散成一片,有的歸附【魔之宗】,有的支持【殺紅】,有的乾脆擺明置身事外,鬧得韓沖雪無力回天。
這亦是何以「異道」裏還有所謂黑暗對黑道的歧視。主要便在黑道強烈的牆頭草傾向──與黑暗派系追求權勢政體截然不同──被目為小家子氣,也是無可厚非的。因此,韓家三代以來的苦心經營,最後付諸流水,倒也在情理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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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映罪要底下的呈上關乎目前形勢的報告。
朱殿時代,便已是【朱大家族】核心人物的朱基、朱大管、朱友三人,如今仍在〔邪〕手下做事,沒受到太大牽連。只不過,朱大管的【風之行】船隊,讓【魔之宗】驟如電火的行動淹沒了,如今忙著重建,因此權勢稍減罷了。
朱友提綱挈領的說了而今各派的狀態:「『正道』方面,沒道理有任何行動。他們等著要看這場好戲,也夠久的。『俠者莊』舉家掛喪,新主〔風之俠〕全無半點復仇的意思。宇老太據說狀況愈發不好。【迷月香之流】則傾全力找尋〔香〕,也該無暇他顧。【大氣】、【小氣】則近日動作頻頻。『異道』而今瞧來嘛,是涇渭分明的,但觀望的佔了大多數。」
「可有〔鐵•雲〕、〔幽然谷主〕、〔靈機〕、〔神人〕等人的消息?」
沒人敢忽視〈〈俠帖〉〉裏頭的人物。在「僧尊俠魔」僅餘一之後,誰都在等著看這些後起之秀是否有人會於這場爭霸奪得頭籌,晉入宗師之列!尤其是近年來事蹟顯著的〔鐵•雲〕、〔香〕三人,更是備受矚目。
「稟『聖者』,這些人行蹤始終不明,像憑空消失似的。」負責的朱基忙補充。
「說說〔隱焚書〕的事。」商映罪另起個話題。
這就是朱大管的事。「此人出現不過十天時間,據報便已挑了【魔之宗】兩壇一堡,死傷無數。這三處的主要人物,全給撂走頭。這會兒據聞有人賭著看下一個是誰。【魔之宗】可謂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韓沖雪問道:「勞駕說說這〔隱焚書〕究竟如何有此彪炳戰績?」
韓沖雪風采依舊,兩眼精光明亮,顯得格外威風凜凜。
倒是尹湧敖似乎尚未從前戰復原,竟成了頭病老虎。這半天下來沒說過什麼。
朱大管以眼神請示。
商映罪揮手,「日後,韓幫主或尹教主感興趣的,等同本座也有相近念頭。說罷…」
朱大管這纔續言:「是,『聖者』。聽聞〔隱焚書〕來去無蹤。似乎沒有太過明顯的徵兆。驟爾間就一個人殺入。他的對頭往往疏於防範。且〔隱焚書〕更如神似鬼,即便有一流好手,亦難以阻擋。還有就是,此人兵器甚古怪,居然是片鐵。像是隨意折摘便算數。然而,『月石堡一役』,一座大鐵門居然被他擊凹;之後劍身噴焰,熔穿了門。顯赫赫、活脫脫就是個再世宇凌心。」
韓沖雪細問。朱大管照實說了門的寬厚。
在場無不咋舌,俱稱要得。
韓沖雪想了想,提議道:「這人若能拉攏入盟,對我反天大業必有裨益。」
尹湧敖大點其頭。
堂內一陣風闖過門戶,斜著捲著商映罪面紗,但絲毫不曾掀動。
〔邪〕歪著瞅去,恰見朱友欲言又止,「既有話,何不說來聽聽?」
朱友遲疑的,「雖是相關的事,但到底未經證實,所以不敢妄言。」
「不妨。儘管說。」
「據咱們西邊來的報,說也有一個相似的。看來行事手段與〔隱焚書〕甚──」
「還有另一個?」一縷困惑穿上了眉,縐成一綑。商映罪吃了個驚。
尹湧敖濃眉一挑,殺氣萬千,著實凜然;空氣陡的降溫幾度似的。
朱友機警地不待人問,便說講起來:「約莫〔隱焚書〕出現第七天後的光景。【魔之宗】西方的『雙日堡』,也是夜半,無聲無息死了包括堡主在內的幾十名高手。原本還以為是瘟疫之流。後來一經剖屍,立刻曉得並非如此。每個都是由於體內水分被烤乾所致。有些甚至焦了。下屬另外從幾個半夜溜在外頭聚賭的人口中得知,他們那夜撞見一隻鬼。什麼慘笑啦獠牙之類的。因此,那人自被喚作〔鬼面殺手〕。」
當下有人發表意見,「但這太沒有分界。又不是鬼物,如何能不驚動──」
「不。沒非如斯簡單。」商映罪發言,「前個是強。後一個嘛,卻是──恐怖了。」
【奔劫幫】當家的不以為然,只差沒衝口說出「妳也恁的………」如何云云。【黃沙】歷代的頭向來沉默。【豔女幫】方面則是一貫風媚,倒也沒有拿太多主意。反倒是韓沖雪、尹湧敖兩人臉色不經意間挪個樣子。【風夜】、【靈幽】兩主繼續靜觀其變。
熔開鐵門,聽來荒謬,但到底做得,而且有形有相的。可這〔鬼面殺手〕,別的不說,單講「雙日堡」堡主那套有名的〔日下無雙輪〕,也只在〔三妖〕之下,如何竟連半點示警的機會都沒有?來者手段未免太俐落了些,非神即鬼般的!
韓沖雪思慮一番後,驀地喜燒眉梢,「莫非當真是【魔之宗】氣數已盡?」
尹湧敖也說道:「惹上兩個大煞星,【魔之宗】又無〔魔〕坐鎮,哪能不衰敗?」
計上心頭,〔邪〕似不樂觀,她要底下人查清楚,「『雙日堡』那些人是死真,或?」
眾人的歡喜氣氛,猶若斷尾蜥蜴那索然的急爬,倉皇而古怪。
韓沖雪:「『聖者』如何以為竟是陷阱?」
「映罪倒沒有確實念頭,不過是謹慎的意思。畢竟〔鬼面殺手〕太可怖了。」
柔聲款語地,商映罪的否認,嬌媚異常,輕易撫平凸起的緊張感。
尹湧敖略顯蒼涼的兩眼,卻精光四溢,似乎並沒有就那麼信了商邪聖。
韓沖雪自請纓道:「不若韓某親往試一試,就知端倪。好歹是個助力。何樂不為?」
商映罪瞅著韓沖雪。以他的精明,絕不至於作白功。必有圖謀。她哪裏不曉得韓沖雪是想藉由首先接觸,來掌握〔鬼面殺手〕的動向,甚至可能的話,還能予以操控──韓沖雪打的如意算盤沒有遺漏地反映在商邪心內。
沒隔多久,〔邪〕搖出天籟般的叮鈴聲,一句「韓幫主願走這趟,映罪實在求之不得哩…」便此定了。韓沖雪也非泛泛之輩,自然聽得出商映罪言語裏的深意。兩人就在盡在不言中畫出某條協議。
韓沖雪隔日便獨身奔往西方,欲一面〔鬼面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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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沖雪離開後的次日,商映罪召開反制【魔之宗】的會議。
雖【反天邪魔聯盟】零零總總合起來,佔「異道」而今勢力仍不足一成。但畢竟已屬公然污衊。〔三妖〕就是想忍氣,也不好再吞聲。他們勢必得有行動,以證明即便沒有〔魔〕,【魔之宗】依舊銳不可當。
「我們得壓迫壓迫商邪女,不能讓她再得寸進尺。」瘐擘鱷嚷道。
謝璀血興致飆漲,「早該如此。什麼時候?」
江骷滅持保留態度,「沒有『魔主』,我方氣勢大弱。何況東西兩大殺手──」
謝璀血怒不可遏,「江骷髏,莫非你想我們眼睜睜見地盤拱手他人?」
「並非如此。而是──」
「怎麼的?」謝璀血的眼瞪紅了。
江骷滅也不爭,聳了個肩,不說了。
瘐擘鱷像是在調停,「咱們好歹拿點作為出來,不能任人笑我【魔之宗】無人!」
謝璀血躍躍欲試。
「然而,」瘐擘鱷還有一篇但書,「『魔主』始終是我們最強的依靠。老三沒說錯。少了『魔主』,我方行動的損失難以估計。老謝,別激動。你想想,『魔主』在的時候,不消他老人家出手,光是亮亮牌兒,投降者眾,我們差點連困難兩個字要如何落筆都沒個準。畢竟,『魔主』鬼魅般來去一回,一切自然迎刃而解。誰不怕『魔主』這種取敵首級於無聲無息底的無上魔境。哪裏需要我們這樣大傷腦筋!」
「那,大惡的意思是,怎樣,到底?」謝璀血的頭兜兜轉轉得要爆了。
「多事之秋,我們既要出手,就要下得夠重。」
江骷滅明悟,大致瞭解,「所以〔隱焚書〕、〔鬼面殺手〕就甭理會了?」
長長的利牙,在咧開的嘴角兩側,妖妖然翻起,瘐惡說:「他們或者早與商邪女串通一氣。要捕一個來去如風的,總沒勝過動一個就在那兒的。咱們何必捨易取難?況且,就製造恐怖的效力來講,這樣我們才有機會扳回一城。」
雪球愈滾愈大,直接罩在謝璀血腦袋──七葷八素──只懂得楞楞瞅著〔惡〕、〔滅〕兩人那既冷且狂的笑。於是,就在九天後的某夜,一個瘋狂事件炸醒沉睡的江湖。
且正式宣告【魔之宗】與【反天邪魔聯盟】全面開打之日的逐漸逼近!
那是【反天邪魔聯盟】與會者頭一次真正見識到何謂:〔十破天驚〕!傳言不再僅是虛幻質地。同時也更瞭解就算〔魔〕就真這樣消失,擁有〔十破天驚〕的【魔之宗】,仍然是一尾等閒惹不得的毒龍。
是的,那死亡之夜裏──
「風湖城」三足地標之一的雙子樓層「邪風塔」地坼天崩的倒塌了。
煙霧整整迷散了一天一夜。死傷不計。【殺紅】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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