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失眠的緣故,我沿著城市的邊緣走到了鎮上的底端。
頭頂上的烏雲把天空中應該懸掛的月亮與星星皆遮蔽起來,只剩下我混濁的身影與不自然的路燈光線。
我拉緊身上的薄外套,低頭看著黏住腳跟的影子瞧著。它沒有什麼精神,但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想法地全心跟著我。
我繼續往前走。
鎮上的盡頭是一處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輕食店,裡頭不分時段地賣著各種配料的新鮮三明治與咖啡,還有必需要經過微波爐加熱的即時料理包。
當初我經過這家店時,非常訝異怎麼會有人選擇如此偏僻的地方開店?這不是無疑給自己找麻煩嗎?離鎮上鬧區有段不算近的距離,和原本最後一家店距離也相當遙遠,或許只有像我這種喜愛到處遊蕩,或者半夜睡不著的夢遊者才會經過發現啊!
其他人真的知道鎮上開了這家店嗎?
當時我嘖嘖稱奇,心裡對這家有濃厚西班牙風味建築的小店相當佩服,但是過段時間經過,就會看見裡頭坐著三兩個客人,絕對稱不上所謂的人潮,卻也總是都有人光顧,小店便像偷偷摸摸地在城市的邊緣悄悄存活了下來。
這晚我經過時,看見店外頭的透明落地窗正顯示著裡頭正在打呵欠,坐在吧台後頭的年輕老闆。他閉起嘴巴,泛著淚光的眼睛剛好對到我的眼神,那張英俊的臉頰馬上收起疲憊,瞬間勉強撐出活力的笑容對著我。
這麼晚?他走出店外跟我打招呼。
是啊,不曉得為什麼睡不著。我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
想吃點什麼或喝點什麼嗎?他指著店裡頭牆上的招牌。
我搖頭婉轉地拒絕。我只是想到處走走而已。
這樣啊,他眨眨眼睛看著我。不然,我帶你去個地方。
沒等我的回答,他兀自走到店的外頭拉下鐵門,然後也沒管我有沒有跟上,一個人逕自地走到店的後頭,那片濃郁黝黑的森林裡頭。我沒有多想便跟在他的後頭。儘管很多疑問在心中出現,但是我無法發問地閉緊嘴巴跟著他。
林子在白日時看起來就異常陰暗,現在卻因為與外頭漆黑融在一塊地反而不那麼恐怖。
許多關於黑暗的想像力到達真正黑暗的地方,相反的卻在心中打成回原點,不僅是想像力,甚至連相關的形容詞也一點都想不起來…這就是所謂的負負得正嗎?
我很驚訝地努力往心裡頭曾經出現過對黑暗的想像中鑽去,才發現站在漆黑的地方,過往對此的想像力居然變成了零,名副其實的完全空無。
不知過了多久,我腦中一片混沌地隨著年輕老闆的腳步停了下來。
你看。
聽見他的呼聲,我仔細往四周看去。
這裡黝黑的景象依舊,但是藉著從遠方參差的葉片與枝幹,重疊冒出的微弱光線,定眼看清楚旁邊全都是長頸鹿的屍體。
正確的說,應該是整齊俐落的長頸鹿身體的各種細節。
沒有血、腦漿或者模糊的體液,僅有類似風乾標本的塊狀。非常工整的放置在底下堆疊厚實落葉的土地上。乍看之下有點像是專業且嚴謹的展示場。
有一整塊細緻的長頸鹿毛皮。從關節的地方截斷,看起來仍非常修長的腿。還有一個個往前延展,現在仍看起來相當漂亮完整的長錐狀頭形。
長頸鹿慣有害羞敏感的臉部表情,在底矮的地上凝結著。一個接著一個。
景觀完全沒有應該有的駭然與驚悚,只有奇異的,彷若從心底深處自然發散出的細微審美感,從裡頭緩慢依照視覺的到達,一一地聚集在一塊,再慢慢地從心中有秩序地推送到眼前。
十分不可思議。
我一邊驚嘆著眼前怪譎的美景,一邊感受心裡的震撼。
我為了守護牠們,才在前方開了這麼家小店啊。老闆坐在排列有序的鹿頭旁,點了一根菸。
牠們為什麼…為什麼會,我還沒說完,老闆輕輕地把手指放在嘴上,對我做了個噓的動作。
我聽話地閉上嘴巴,坐在他的旁邊,任憑所有長頸鹿肢塊把我們圍繞在中央。
沒有多久,我們一起維持沉默地走出森林,然後再回到他的店裡頭,一起沉默地喝了杯熱可可。
從城市中央最高樓層的頂樓,熱烈地望向森林的方向,便能看見無限反射的一小塊金燦陽光。金箔般的刺目讓我灼熱地閉上眼睛,再張開也頂多望見的是視覺殘留的五彩繽紛。
無法如第一眼感受到那般純粹的剔透金黃。
我明白在這座城市裡,也只有那塊小小的地方,能正確無誤地顯示光芒萬丈;其他的土地,僅只能藉著光線的照亮投射再反射,卑微地分到一點點汙濁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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