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死亡的顏色嗎 那傳說便是：海底裡有蛟龍。 在黯夜與光明交替之際，深海底部的莫名蛟龍便會騷動，會輕淺滑溜地越過海浪，翻滾出浪花層遞的疊縫之中。 絢爛的七彩鱗片或許會隱沒在漆黑中;但是只要此生，此生有幸能見過蛟龍翻騰的一點鱗光， 一點反射出來的爪痕，一輩子便會被深切祝福過般地，榮華富貴。 　　

4,138愛的鼓勵 1訂閱站台

我有個從未跟別人說的秘密。


文森離去的那天，天空下著大雨。急驟的雨把遠方海洋的氣味帶到窗內。
我開始記起了很多事情，在他的準備離去前。

我記得文森喜歡抽的菸，菸草的味道，終年架在鼻樑上的眼鏡，燦爛的笑容。只給我一個人的笑容。
還有，他說話的尾音與一開始要說話時的沉默。
有時候沉默會持續很久，有時候則不。在他要離開這座小城之前，那沉默長得如一首古老遙遠的歌謠。
這首歌謠是孩童們唱的。裡頭有許多用最簡單的字眼，形容著這座小城。

高高的。強壯的。堅實的。異常堅決的。冷漠與熱情兼併著。還有四季如夏的。

就如同，有時候我們會一起忘記最純粹的愛意，以及表達愛意的方式。

我進入這個沉默裡，感覺我的眼睛裡印上了一晃即逝的風的尾巴。那斷掉的尾端跟隨著他的沉默與我的沉重，一路上來到了我的腳邊。在我的腳踝上轉著圈圈與跳著一支不怎麼樣的舞蹈。
我蹲下來用力撥開了風。起身撥開了他的沉默。


我決定告訴他這個我從未跟別人說過的秘密。

我記得在我國小一年級時，我與我的父親一起到游泳池裡玩水。我不記得當時我的母親與哥哥有沒有一起跟來，印象裡，只有我與父親身在這座連水都燥熱的喧囂游泳池中。
我們本來跟著旁邊的人一起笑，一起笨拙地滑著水，笑到後來兩人則都顯得有些尷尬。

然後父親提議我們兩人來比賽在水中憋氣。

＂看我們誰的肺比較大！＂父親對我笑著。他的臉上是晶瑩的透明水珠。
我答應了這個比賽邀約。於是我們一起沉浸到泳池裡頭。

父親把他的蛙鏡給我，所以在水裡只有我看得見他。我記得我在心裡數著數。

一，二，三，四………

我記得數到二十的時候，我的氣就已經沒了。但是蛙鏡前頭的父親，仍舊閉緊眼睛，看起來比賽還沒有完，他還在努力履行邀我比賽的承諾。我們兩人置身在熱鬧的泳池中央，安靜的抓著對方的手。沒有聲音與呼吸的隔絕著旁邊的喧囂。
在二十秒之前，我覺得我與父親兩人在這短暫的時間中，彷彿被塞進一個異次元的空間中。
而現在的我，想要提早結束，因為我沒氣了。

我快要死掉了。我快要死掉了。我就快要因為沒氣而死掉了。我的腦中一直大大地環繞著這個聲音。

我的眼睛前面開始出現了銀色的線絲，從意識底層不斷地湧出然後消失，閃爍著從水面折射下來的光線。
我掙脫了父親的手，意識在放棄與堅持之間痛苦掙扎著。

倒數十秒鐘時，我開始明白，這將會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與死亡離得如此靠近。

後來我贏了父親，我用最後的力氣盯著眼前的父親躍出水面，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我才跟在他的後頭，一起把頭伸出水面。

＂這孩子好強的嚇人！＂

我記得回家後，父親跟母親說了這句話。
他不明白，我不是好勝或者倔強，我只是，我只是不願意先退出比賽，把父親一個人留在安靜得出奇的空間中。
為了這個，我甚至連自己的命都賭上了。

文森聽我說完這個秘密，低頭抽起了一根菸。
那歌謠的聲音則乎近乎遠。



此照片拍攝者: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