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際大鳥遨翔凌空飛過,潔白雲絮隨風飄動,風聲造出滿樹沙沙聲響,有情還似無情地回應著天邊驟起的鳥叫。
那年,他的身份已是萬人之上的皇帝,而他卻是個即將奉令遠行的將軍;他一身金黃錦衣立在御園裡的一株楓樹下,與一身戎裝的他對望著。
他的那雙眼、那對眉,似是再世的先皇陛下,只可惜他若知道了他這麼想,可能會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
他微微苦笑著,終究還是主動打破了沉默開口:「你......自己保重。」喉嚨底部原本有著千言萬語未說,但是望著眼前面色一如往常冷肅的他,他卻說不出來。
他淡淡地望住他一眼,彷彿要將他的容貌刻於心上般的專注凝視,雖然不願挪開目光,卻還是微微撇眸避去;或許他正打算記住他是因為他永遠不會原諒他這個在登位之後便不顧情份將他趕出火奴奴國的手足。
「......臣想,該保重的是皇上您。」不再看他一眼,他隨即轉了個身,然後不慌不忙地踱離,因而他到最後還是沒有發覺身後那個人露出一臉哀傷、想要留住他的表情。
在他還沒走遠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出聲了:
『如果記得我會讓你感到痛苦,那麼,就將我忘了吧......』他俊美的面上帶著一抹不容錯辨的笑容,笑中帶苦地說。
『只可惜,我就算想要忘記,也忘不掉......』他說。
那日的記憶仍舊鮮明得刺痛了他的眼,恍若刻在心上的傷痕,他一日不曾忘記,而今......
仰首覷著秋意濃郁的天際,彷彿那個人離開王都之前那般明亮耀眼,水無情勾起唇角。
那個男人......他即將要回都了!
第一章
當他思畢,回過神來的瞬間,耳邊聽得一陣來自守衛的響亮匯報:「稟皇上,車騎將軍已經回返國都,現在已在宮外候旨覲見。」
水無情一身錦衣,於風中旋身過來,黑色且披散在肩後的長髮隨風飄然揚起,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以那低沉好聽的嗓音輕道:「宣。」
「遵旨。」
當守衛退了下去,水無情也跟著轉身回殿裡,隨意地讓人在他身上搭了一件衣袍後,便再度回到了原地,沒想到那人已經站在原地等待他了。
不知該用何表情面對這個人,水無情神色複雜地踏著極為緩慢的步子接近他。
沒想見,因練武而耳力特好的他,在聽見身後那道悄然接近的足音之後,竟馬上回過身來了,那張俊美剛毅的臉孔與仍舊那般直挺的身姿,在他那年離開之後似乎沒有什麼改變,他坦然地面對著他拱手折腰:「微臣見過皇上。」
「免禮。」水無情當下怔了怔,瞅著他一頭束好的髮,微彎的上半身,忽然不知道自己見了他後又該說些什麼。
這幾年來的別離,好像並未存在,他一如當年那般,對他彎腰屈膝,什麼都沒有變;他還是他,而他也還是他。
抬頭的他對上他有些呆住的雙眼之後又撇開,改而皺起眉頭地打量起他的穿著:「皇上,您穿得太單薄了。」國都的秋天並不似中原風國的秋天那樣天高氣爽,而在這種秋意瀰漫的日子裡,四竄的冷冷涼意可會讓人染上風寒的。
還有......他是什麼時候喜歡將衣襟亂開了!?
「朕不要緊......倒是你才剛回來,一路上辛苦了。」水無情兩言三語地推了開去,那張刻意裝出無事的神色看來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但是他只當作是兩人隔了幾年之後再見的尷尬而忽略了過去。
「多謝皇上關切。臣並不覺得勞苦。」
「是嗎?那就好......」擠出了一抹笑,水無情趕忙撇首迴避著他的注視。
哎......明明他沒做什麼虧心事,幹嘛要這樣躲他呢!?
有點莫可奈何地苦笑著,水無情在一陣歎息之後,說:「另外,朕已得知這場戰事的結果了,這次辛苦你了,臥炎。等明日,朕會在朝上論功行賞。」眼神閃爍著一抹光點,讓李臥炎根本摸不透他的思考。
「陛下,微臣無功不受祿。」
水無情的眼角瞥了他一眼,「不。」
「微臣愚昧,還請皇上明示。」
「你領了精兵十五萬對上風國,但因朕的皇弟水無痕陣前倒戈,這才成了兩敗俱傷的局面。」水無情歎著,一邊望著他,「臥炎,我皇弟可有回營回朝?」
「......」李臥炎無語。
「朕想謝你放了他。」水無情垂睫、真心地微笑了,「他的心既已不在火奴奴國,那麼就隨他去吧!他不回來也好,我只希望他選擇的那個人能夠替我這個不盡責的兄長好好地待他。」
瞥了李臥炎不語的模樣,水無情半是歎息半是無奈地搖頭喃喃說著:「不過嚴格說來,他還是給我這皇兄捅樓子了,真是傷腦筋啊......看來你的獎勵得要私下找個藉口送去給你了。」
「陛下。」不帶感情的平板聲音一出,隨即招來水無情回首一瞥,「微臣並不需要......」
水無情隨意地一個揮手,「就這樣了。」他決定的事不會改變。
「......微臣謝過皇上。」見水無情堅持,李臥炎也只能屈服。
「還有,你什麼時候才要改回原姓?」
「......」
◎◎◎
隔日早朝。
強烈的金光自皇宮頂上射下,金碧輝煌的琉璃瓦反射了太陽的光芒,投映得四處發出了耀眼的閃閃金光;皇宮大殿的內裡已經群聚了百官,就等大殿上方的那一個大位被身份尊貴的皇帝坐定。
但是,時間一分一秒地溜逝而去,殿上的王座始終是空置的,使得分列於朝上的百官們皆忍不住地疑惑滿腹,當下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皇上究竟是怎麼了?現在都已經快日過三竿了......」
「是啊!不是說今日還要慰問自邊關率軍回都的車騎將軍嗎?他的人都已經守在殿外候著很久了。」
「該不會是皇上的龍體微恙吧?」
「誰知道呢......」
看著兩旁的眾官員們因為見不到皇帝上朝而開始嚷叫與猜疑,宰相忍不住站了出來,試圖平穩眾人的心與有點混亂的場面,「諸位請等等。」
受不住宰相凌厲的視線與低沉冷肅的嗓音,眾人如他所願地閉嘴了。
「宰相大人......」
宰相見朝上一片鴉雀無聲之後,隨即轉向殿上的公公做揖,道:「有勞黃公公替我們眾位一探皇上的情況。」
「那麼就請眾位大人們先稍待片刻,奴才去去就來。」黃公公回了宰相一揖,跟著馬上轉往皇帝寢殿的方向而去。
沒多久之後,黃公公又自殿門口出現,而這一次,他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淡紫的嘴唇微微抿起,跨入大殿之後便向眾官回報:「各位大人,皇上的龍體有恙,因而無法上朝議事。另外,皇上有令,讓眾位大人先行退朝。」
「謹遵聖命。」
百官在面面相覷之後,這才整齊劃一地彎腰拱手;但是只有站在一旁的宰相睜著一雙眼,沉默不語地看著黃公公在傳了皇上的口喻後,登時轉身遠去的背影。
而這個消息很快地就傳達到一直守候在宮門外頭的李臥炎耳裡,當下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反而選擇了與百官們相反的方向邁開步伐,沿途還與幾位同在朝堂之上的官僚們擦身而過。
「李將軍,你要去哪裡!?」
「將軍!?聽說皇上今早身體微恙,所以要百官通通退朝了......」
「我要去見皇上。」李臥炎堅持地前往內宮。
「李將軍?」
「將軍?」
踏著徐緩中帶著迅疾的步子,李臥炎不經公公們通報,獨自地走近皇帝的寢殿,頓時發現皇上還是與以前一樣,不愛門外有守衛候著。
正在跨進殿門裡頭的李臥炎忽然聽見自內殿裡傳出幾聲的輕咳,讓他瞬間又跟著擰起了眉尖,「皇上,微臣李臥炎。聽說您龍體微恙......」話未竟,他的步子已經踩進了內殿的屏風後頭,正巧望見了此刻躺在龍床上頭的水無情一陣猛咳,但是在聽見他這串由外往內傳報的聲音之後,困難地自喉嚨底部擠出一絲沙啞的嗓音。
「進來......」
他急步踱向床邊,「皇上!?」他從來不是會輕忽自己身體狀況的人啊!?
◎◎◎
水無情放下手裡緊握的書冊,忽然抬手貼上他的胸膛,頓時止住了他的接近,跟著瞄了眼他面上露出的一抹愕然,自喉嚨深處勉強擠出三個字:「我沒事......」
望著水無情的臉上還維持著那抹悠閒的淺笑,他不禁瞪著他氣惱起來:「皇上,您向來不是會疏忽自己身體的人。請不要再勉強您自己......」病人就該安份地躺在床上歇息才是,都病了還在看那勞啥子的書!
水無情望著他微微氣忿的表情,從容地勾了勾唇,收回了緊貼他胸口的大掌,本想嘲弄他幾句的,奈何卻力不從心地一個轉頭掩面輕咳,「你......咳、咳咳......」
李臥炎緊緊皺眉,馬上朝著眼前重咳不止的人兒迅速伸出手,本想靠近他,好替他拍背順氣的,但他的手掌卻僵於不遠處的半空中,末了,他跟著抿抿唇之後,又將抬起的手緩慢放下。
眼底盛著一抹懊惱,李臥炎頓時僵硬地轉身:「微臣讓宮女進來服侍您。」
「等......」咳嗽聲驟止過後,水無情再怎麼不願也還是出聲了,「你明知道我不愛讓人服侍......」
「皇上,微臣這是為您好。」
「如果你執意這麼做的話,我很有可能會在神智不清不楚之下臨幸那名宮女喔。」
「皇上!」李臥炎忍不住怒喊一聲,能夠耍著他玩真的讓他那麼開心嗎!?
水無情揚了揚唇,似笑非笑地自床上坐起,一雙眼兒不住地溜轉著,覷著他背過自己的偉岸身影,以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喃喃:「咱們這麼久沒見了......怎麼不叫聲『皇兄』來聽聽呢?朕親愛的皇弟......」
聞言,李臥炎的神色與身軀皆驀然一僵,半晌才逼迫自己自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皇上,請別耍著微臣玩。」
水無情愛笑不笑地交疊起修長的兩腳,一邊把玩自己的一綹髮絲,神色間透出一絲的不經意:「我哪有......我說的都是真心話啊!皇弟。」
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能讓自己的聲音不會打顫的李臥炎輕聲提醒:「皇上,微臣現在的身份是為車騎將軍。」
「那只是我胡亂給你的一個身份罷了。」沒想到這個他親手給予的他的頭銜竟然成了他最好的逃避藉口。
「......至少微臣是很認真地在盡這個職銜該要盡到的本份。」
「好吧!」水無情不在乎地聳聳肩,「好不容易這次你回來了,朕想把你調來負責皇宮的禁軍。」
「皇上!?」李臥炎驚異萬分地轉過身來面對著水無情,卻見他一臉得逞的微笑。
他又在耍弄他了嗎!?該死的!
水無情緩慢揚唇,故意忽略了李臥炎面上的驚怒表情:「啊......似乎只有用話激你,你才會主動面對朕是嗎!?」
「水無情!」徹頭徹尾他都被他給玩了!
「哎呀哎呀,你別生氣......」求饒似地擺擺手,水無情用另隻手掩住唇邊的欣喜,他偏要這麼激他,因為只有如此,他才會願意開口叫出他的名字。
李臥炎忿忿不平地轉身,「我要走了!」
「不送。」水無情瞄了瞄那抹高大的背影,「我看我還是去找個宮女過來服侍好了......」
「!」李臥炎猛地回頭,狠狠地瞪了水無情一眼,但卻見他揚著一抹燦爛的笑。
「哎呀哎呀,這表情......難道皇弟願意留下來陪伴皇兄我嗎?皇兄真是太感動了呢!」
沒想到李臥炎忿怒未消地再度狠瞪他一眼。
少來了!
◎◎◎
水無情一邊用著晚膳,一邊時也不時地盯著正坐在他對面的李臥炎,一頓飯吃得毫不專心;而被人盯著下飯的李臥炎臉色不甚自在,想發作不是,不想發作也不是,只好抽空抬眼瞪了眼前直盯著自己的眸光好幾眼。
「哎呀......皇弟,難道是飯不好吃嗎!?不然你幹嘛一直瞪著皇兄我瞧呢!?」
「皇上,事實並非如此......」
早知道李臥炎又來這一套的水無情翻翻白眼,於暗地裡罵他這個人簡直是根木頭,但是嘴上照舊在佔他的便宜:「原來不是這樣啊......那就是皇兄我多心了。」隨意笑了幾聲,水無情的笑聲裡可是毫無誠意可言。
李臥炎瞥了眼水無情一副笑嘻嘻的模樣,在暗地裡忍不住握緊了拳頭,這才能制止自己將拳頭往他臉上招呼的衝動。
儘管被他氣得萬般咬牙切齒的,這根木頭仍然不想反抗他嗎!?
水無情神色一凜,轉而放下了手裡的碗筷,接著冷聲命令外頭候著的傳膳宮女:「來人,把食物全都撤下去。」這句突如其來釋出的命令句使得對座的李臥炎驚訝地抬起頭來看他。
「皇上!?」
「朕不想用了。」面對著李臥炎的質疑,水無情只是簡短地說了聲。
「......」李臥炎跟著放下碗筷,看著外頭的宮女上前收拾。
他不用就不用吧!反正餓的是他自己,與他無關。而他這個一年到頭都留在邊界的將軍,餓肚子這等事也已經算是習慣了。
待宮女們全都退下之後,水無情這才轉身回到內殿,選在一方案邊坐下,一臉的怡然自得,彷彿與剛才冷著臉色斥責宮女們收膳的那個水無情判若兩人:「你也過來吧,臥炎。」
「是......」再怎麼不甘願,李臥炎還是唯皇命是從。這是自他被水無情外放之後的誓言。
「你幹嘛離我那麼遠?」自案上的白紙上頭抬眸的水無情在瞥見李臥炎挑了殿上最遠的位置坐下來,連忙不悅地皺起眉頭。
「微臣不敢驚擾皇上。」李臥炎隨意敷衍了一句,但見水無情不放過他,托腮正眸地朝他望了過來,那張依然清麗如昔的臉龐上有抹難見的戲謔神情,讓他的心頭忍不住一跳。
「不敢?」水無情哼了聲,瞥著眼前的李臥炎低垂眼眸、不願與他相對眼的模樣,心底湧起了一抹怒氣,冷笑凝在唇畔:「你不是已經做盡了你口中那些不敢的事情了嗎!?舉凡頂撞、違命、拒絕,我哪樣真治你的罪了?」
「......」李臥炎不語,仍舊垂首,不願將事實說出來,只是他那抱拳交握的大手正微微地顫抖著,水無情見狀,不快地將唇一抿。
「算了。我提這個不是要翻舊帳的。」畢竟他對這木頭再怎麼用心,他也不會明白的。
「謝皇上恩典。」
「嗯。」水無情狀似隨意地擺擺手,待李臥炎抬頭之時,輕聲開口:「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太后死於赫連蓉之手。」
「是。」
「這全是我那傻皇弟的相好害的!」不悅地嘖了聲,水無情看著李臥炎攏起眉來,笑著續道:「太后一死,我想以她為頭的那些人馬,恐怕會將矛頭指向我......」何況他們以為太后是他一手安排刺殺身亡的,只怕那些人會利用這一點,把他扯下皇位。
「皇上想說什麼?」
「我想要你回朝掌握禁軍,好就近保護我;而你的職缺就讓我信任的另一個人去做。」
◎◎◎
李臥炎瞪眼,原來他剛才的話不是在亂開玩笑的嗎!?
「皇上──」
然而,早知道這根木頭會出聲反對的水無情則是抬手制止他未出口的話,眼角一瞟,「你少跟我說那些邊界不能沒有你的話!我已經決定了。」
「皇上,你......」李臥炎被氣得青了臉色,但卻見水無情仍然是那樣悠哉的表情面對他,胸口的怒火忍不住愈燒愈旺起來。
水無情眼角一勾,笑道:「咦?你不再叫朕敬稱了嗎?」呵呵,有進步有進步!耍了他這麼多次才有一次如他的意,這李臥炎啊,真是讓他又氣又愛......
「皇上!」李臥炎怒叫著,「您是在耍弄微臣嗎!?」
「我可沒有耍弄你呢!」他撇撇唇,對著李臥炎那張微微扭曲的臉孔,笑得十分愉快:「何況你不是已經很習慣我耍弄你了嗎!?還記得你還是皇子身份的時候,老是被我欺負得連頭都抬不起來呢......」
「夠了!」李臥炎這下整張臉色全都變了樣,他不顧君臣的身份,朝著水無情大喝一聲,最後發覺自己的踰越,這才稍稍斂起了怒火,仰首深深吸了一口長氣:「請您別再提那時候的事情了,過去已經是過去了。」那樣悲哀的過去他根本不願意想起!
但是對他來說,過去仍然還未成為過去,只可惜他根本不明白。
水無情淡淡瞟他一眼,並未生氣。
「如果您只是要激我答應您的調動,那麼請您按著您的心意來做就好,不必顧慮到微臣的心情。」反正他這個皇帝都已經這麼決定了,那麼他的反抗便不值得一提。
大剌剌地在唇畔咧著一抹笑容,但水無情的眼底可無半絲勝利的笑意:「你還是你哪,臥炎。」
「微臣當然還是微臣。」
水無情托腮哂笑著:「我這些話可不是在讚美你。我的意思是說經過了這麼多年,你還是當時的那個膽小鬼,什麼事都不敢爭。」
「......」他不能生氣他不能生氣,他不能揍他他不能揍他......
「臥炎,朕有說錯嗎!?」
違背了自己的心意,他的雙眼動都不動地瞬答:「......沒有。」卑鄙!
「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願天上的神佛能夠寬恕這個為了他而說謊的呆子。
「......」再繼續搭話下去,他很可能會被他當場氣死。
「總之,明日早朝的時候,朕會當朝宣佈這事兒。」
「......」他早知水無情是個任性徹底的君王。
不知他心思九轉的水無情瞄了眼他的臉色難看,淡聲說:「我就將我的性命交給你了,臥炎。」
「......」問題是他的雙手根本力盛不起他這條極為尊貴的性命。
第二章
覷著李臥炎沉默的樣子,水無情笑嗤了一聲,「你那是什麼表情啊,皇弟?」
自沉思裡頭回過神來的李臥炎忽地撇撇唇,跟著微變了臉色,刻意裝出不在意地淡道:「您是身份尊貴的皇帝陛下,微臣沒有那種福份可以當您的皇弟。」
「自去了一趟邊關之後,你變得倒是挺很會說話的嘛!」水無情一副愛笑不笑地諷刺著,讓李臥炎皺緊了眉頭。
「這是事實,皇上。」
「是這樣嗎!?」水無情睞了眼李臥炎不假辭色的表情,忽地勾唇,「但是你也很明白,你自己的身份可不是那種可以隨人隨口說說的,你的身份其實要比朕尊貴多了呢!」
「皇上!」李臥炎咬牙瞪眼,卻發覺水無情正露出微微的冷笑。
「這話我知道你不愛聽,那麼我就不說了。」水無情斂起笑,輕喃。
給他判若兩人的性格給差點弄暈了的李臥炎握了握拳,老實說,他早知道這水無情跟他有難解之仇怨,所以他對水無情喜歡欺凌他的這點,一點都不在意;只是,他有時候會覺得他面對的水無情其實有很多張的臉,讓他老是捉摸不著他的喜怒。
「不過......」將視線再挪回李臥炎那張剛正的臉孔上,水無情忽地綻出一抹令春花都要為之失色的笑顏,輕聲:「你應該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步步逼你至此吧!?」語畢,他望著李臥炎果然露出一臉鐵青的模樣,忍不住苦笑起來。
是嗎、是嗎!?原來他是真的不知情啊......
也罷,他不懂,也好......
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他既然討厭他、鄙視他、也不在意他,為何還要在遣離他之後又將他調回國都來!?
李臥炎也想問問水無情為什麼要這麼待他的原因,但是只要他一面對著那雙眼眸,他便始終問不出聲來。
水無情歎了一口氣,然後自椅子上起身,接著瞥也不瞥李臥炎那張複雜的神色一眼,逕自在轉身之後淡淡地開口:「你就守在偏殿吧!朕已經有點累了......」
「是。」有話卻問不出口的李臥炎只能認命地歎息。
但是,水無情卻是偏要跟他作對,以前所未有的呢喃嗓音輕聲說著:「臥炎,我......從未討厭過你。」背對著李臥炎,他這才有勇氣說出心底真正的話,「或許你不會懂,但我已經......做了我認為最正確的事情了。因此,這麼對你,我從來沒有感到一絲後悔過。」
這麼對他,而且沒有感到一絲後悔過!?
李臥炎很想大笑,也很想對水無情說:『那是因為你根本就無心無情,你只在乎你自己而已。』,但是他卻不能這麼做。
壓抑著胸口裡的騰騰怒火,李臥炎的唇邊揚著一抹冰冷的笑意,眼底始終抹不去他的背影糾纏,「我從來就搞不懂你,水無情......」
水無情呵笑了兩聲,「或許吧!」頓了頓,「你是不該懂我的,我不只搶走你的王位,而且還對幼年的你做盡侮辱之能事,最後還將你遠調邊關......」氣虛之際,他的背影在李臥炎的眼底晃了晃,「但是我從未討厭過你,只是我們生在皇家,皆是身不由己。如果不是我那麼對你,你......」話尾斷在冰涼的空氣中,水無情的身影頓時矮下,李臥炎見狀,神色大變地衝至他的身畔攙住已然昏迷的水無情。
「皇上!?」李臥炎一聲驚喊後,低頭一看才發現水無情原本潤紅的唇瓣已然泛紫,分明是中毒的跡象。
難道是剛才的飯食......可是這不可能,他跟他可是同桌用膳的,除非......
他想起了只要是水無情碰過的菜餚,他都會刻意避開的這一點。
難道水無情早就察覺食物中已經被下毒了嗎!?
◎◎◎
焦急的李臥炎隨即差人遣來的御醫替昏迷過去的水無情看診,而他便守在殿外候著,生怕有人會趁著這時刻對皇帝下毒手。
約莫半刻之後,李臥炎這才踏入殿裡向老御醫詢問水無情的狀況。
「貝大人,皇上不要緊吧!?」臉上帶著一絲憂心忡忡的表情,李臥炎在御醫收拾著藥箱子的時候問了出口。
御醫沉吟了一下子,跟著皺了皺眉:「李大人,這點小毒您不須擔心,老臣已經寫好藥方,只要讓皇上在每日飯後服下,沒幾日必定藥到毒除。」
「貝大人,水......皇上他中的到底是什麼毒!?」李臥炎的神色很難看,沒想到竟然有人敢在聖上用的膳食裡頭加料,而他竟然一點都不知情,還讓他替自己毒發!
「是七日斷魂。」御醫喃喃,「看來這只是個小試探而已......」
試驗!?
李臥炎蹙眉:「您說什麼......?」
御醫突然轉向他,並且喚了一聲:「李大人。」
「何事?」
「幸好皇上他的身體本就習慣了多種毒素,所以這次才沒事......」御醫思考著,視線緩慢地挪向他,歎氣道:「請您以後記得替皇上多加留意,要不,皇上總有一日會被毒害的!」他為皇上解毒也已經不下百次了啊!
「什麼!?」李臥炎大驚,而後怒聲:「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毒害皇上!?」
見他發脾氣的貝御醫忍不住支吾起來,朝中的派系對立頗為明顯,所以他也不好多說,只避開了要點,道:「大人,雖然您在邊關多年,但您不會不清楚這是為官之路所必經之途,就算是在上位的皇帝至尊也必須甚防他人取代之心啊。」
李臥炎瞠目,半晌默然無語。
「老臣就說到這裡了。」
「謝貝大人提醒,我會記得的!」
御醫點點頭,「那麼老臣就先走一步,把藥方交代給御膳房去了。」
「您請慢走。」
送走了御醫,再回到內殿裡的李臥炎一臉複雜,坐在床沿邊守著此時正昏迷不醒的水無情,偶爾替他換上冰涼的綾巾覆額;但是時不時瞄見他曾經丹紅的唇瓣,此刻卻是泛紫的,忍不住心頭一陣緊揪。
當皇帝......的確是件難事。當初在先皇殯天之後,他假造皇命、搶了他的位置,他可知以後有日會變成如此模樣!?
想必他連想都沒想過吧!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為他感到難過!?這也是他自己種下的因、而得來的惡果罷了。
李臥炎撇過頭去,側臉上流露出一絲忿恨與難堪。
◎◎◎
是啊!難道水無情以為他為他中毒受過,他就會原諒他對他的所作所為嗎!?
如果他這麼想的話就太可笑了,他李臥炎並沒有那麼無骨。
回過頭來,他睜著一雙冷漠寒冰的雙眸緊緊瞅著目前還在昏迷中的水無情,倔強地抿起唇來,他不會輕易原諒他的!
當他還幼年的時候,他知道他的母妃只是個毫無背景的小宮女,只因被皇上看中,招了侍寢之後才懷了他,那時的皇帝並沒有留下任何的子嗣,所以當他知道母妃有孕、有意墮胎之際,威脅了他的母妃將他生下。
他知道母妃並不願意。
因為那時候的母妃愛上了禁軍統領,兩人懸殊的身份讓她感到很痛苦,沒想到天外又飛來禍患,她被性好漁色的皇帝看上,霸王硬上弓,在那次意外後懷了他之後感到生不如死。
偏偏他的母妃是個死腦筋,當時受辱的她不得不屈服於皇家的威脅之下,記得宮人曾經在他幼年時告訴過他,他的母妃在生下他之後,便立即以刀剪自盡了。
此後,他便獨自一人長於宮中。雖然先皇命人教育他,但是他卻一心地拒絕受教。等到先皇漸漸淡去了對他的關注,而他的皇兄弟也一一出生之後,他便被所有的人排擠了。
雖然他的身份是三皇子,但是他卻是宮女所出,因此與二皇子的身份完全無法比擬;因為只要眾人一提到皇子,便會首先想起溫文有禮的水無情,而不是他。
那時候,不管是身為比他大的二皇子或是其他皇子們,都靠著勢力欺壓他,其中以二皇子為甚。
水無情處處為難他,有時候叫人給他一頓好打,有時候卻刻意替他療傷,讓他在一次次的相信之後又被背叛,他甚至懷疑水無情打從心底憎恨著他,所以才要這麼對待他。
顯然他的想法沒有錯,水無情在坐上王位之前一直沒有放過他,他不斷的欺凌與壓抑他,甚至在先皇遺詔上竄改新皇的名稱,將他的名字改成自己的,最後坐上了王位。
原以為得到最高位的他會就此罷手,但他沒想到水無情本就無血無情,他編了一個名目將他送往邊關,那時候他才十七歲。
無法抗命的他就這麼離開了國都,離開了火奴奴國,在邊關捱了好多年,直到之前的那一場戰爭結束,這才被調回了國內。
沒料到,在經過了這麼多年之後,水無情還是水無情,一樣驕縱倔傲,令他難掩心底的厭惡。
但是......
「唔......」因身體不適而在夢中緩慢呻吟著的水無情面帶痛楚,眼睫不斷地抖動著,破碎的吟哦逸出他的唇邊:「好痛......」
「......」替床上的人換上覆額的溼巾,李臥炎咬著下唇,不懂自己為什麼見了他為自己受了傷,卻還是會感到愧疚,因此猛然立起身來,一個旋身之後,便往殿門口忿怒地踱離。
這樣子耍弄他,應該會讓他感到高興吧!?
◎◎◎
踏著忿怒至極的腳步走出皇帝的寢殿外,李臥炎雙拳握緊,手背上隱約可見怒爆的青筋,直到他在廊上拐了個彎、撞上了一名小宮女之後。
「李......李將軍!」緊緊地護住了懷裡的藥碗,小宮女心驚地抬頭,見李臥炎的衣襟被濺上幾滴褐色的藥漬,小臉上一片雪白,「對、對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眼含淚水的她眼看就要跪倒在地,李臥炎於是趕緊出聲阻止她。
「沒關係的!妳別跪、別跪......」
「可是......」宮女含淚地仰首,就見李臥炎一個彎身,兩人的距離只有幾寸,那宮女瞬間赧顏。
李臥炎伸手接過了藥碗,疑問道:「這是要給皇上的藥嗎!?」
「是、是的......」
「那麼這碗藥就交給我了。」話畢,李臥炎直起腰,笑看著宮女一副愕然的樣子,以為她是因為與他相撞而被嚇著了,於是輕聲開口安撫:「妳可以下去了。」
「李......李將軍?」
「我剛好自皇上的寢殿裡出來,反正也很近,就順便替妳端回去好了。」
「是......」宮女害羞地點點頭,「那就麻煩李將軍了。」
李臥炎微笑,當下轉身返回走去,孰料宮女再次啟唇叫喚住他的步子,「那個,李將軍請留步......」
「什麼事?」
「奴婢......奴婢不小心讓您的衣服沾上藥漬了,那個......」
「這沒關係。我回去自行清洗便可。妳不必放在心上。」李臥炎再道,「那麼,我要給皇上送藥了。」
「是......」小宮女目送著李臥炎離去,眼底種滿愛慕的小花。
待李臥炎再次踏入寢殿,將藥碗擱於一旁几上,自己站在床沿邊同水無情低語:「皇上,吃藥了。」語畢,水無情仍是連動也不動,這點讓他忍不住蹙起眉來,改道:「皇上,恕微臣冒犯了。」
當他端過藥碗坐上床邊,打算將藥碗裡的藥全數倒進水無情的口中,但他這個病人卻一點都不願意合作,眼看著碗裡的藥水流了半碗有,然而水無情卻連點滴都沒有喝下去,藥水直接流淌過唇畔,他忍不住蹙起眉頭。
連生病了也不放過他就是了嗎!?
微怒地瞪了水無情那張姣美的面龐許久,他將心一橫,隨即喝下了半碗的藥汁,然後傾身吻住水無情的唇瓣,只是唇下的柔軟毫無打開的意思,逼得他不得不硬是撬開他蒼白的唇,跟著再將藥汁徐緩地哺入,明知他現在沒有意識,但他的心頭當下卻躍得飛快。
不過是餵個藥而已,他的心音為什麼動得這麼劇烈呢!?
察覺了不對勁的他本想迅速地撤回他的唇,沒想到此時毫無意識的他卻像平時醒著一般,柔軟的舌尖輕輕地對他做出回應,並與他的激烈交纏,李臥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神色遽變。
再也忍受不了的他馬上使力推開水無情,雙眸一瞬不瞬地瞪著眼前仍舊未醒過來的他,一邊急急喘著氣,咬牙低道:「該死......!我為什麼要為你做到這種地步!?我明明討厭你的......」話裡夾雜著對自己與他的怒火,讓他心火一起地撇開了水無情,轉而站了起來之後便轉身奔出大門。
寢殿裡的水無情在他逃離之後睜開了雙眼,抬手輕輕地撫著被吻紅的唇瓣發著怔,接著閉眼歎息。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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