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下朝一刻。
「皇上,您到底在想什麼?」李臥炎踏著重踩的步伐,跟著一身龍袍的水無情走進了寢殿之內,臉上掛著的是一抹不解。
水無情沒有回頭,他逕自踏著散漫的腳步走進內裡,隨手卸下了頂上的冠,再解開束好的烏絲隨便披散於肩後,跟著再扯下腰帶,打開龍袍的精美盤扣,一語不發地將身上過多的贅物扔到床上。
「......」李臥炎露出一副無法茍同的表情瞅著他的背影,在瞬間之下回過眸子,眼神底部帶了一抹閒適的淡然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水無情那略微蒼白、未恢復潤紅的唇瓣輕輕地開闔:「對於朕的處置方式,你有什麼意見嗎?李將軍......」
「臣不敢。只是......皇上,您為什麼要把這件事交給刑部處理而非親自審問!?」
「......朕高興。」
被堵得沒話說的李臥炎瞪著眼前人露出一臉不在意的模樣,忍不住暗地咬牙,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您有沒有想過,一旦您將這件謀逆案件交由刑部處理之後,會有什麼無法預料的後果嗎!?」
「李將軍這是在質問朕嗎?」眼神炯炯地望向李臥炎,水無情似笑非笑地勾起唇來,臉色看來有些疲倦而少了些威嚴。
「臣不敢。」
水無情揚笑,「你只會在嘴上說不敢,但你的所做作所為卻與你的話恰恰相反呢!臥炎......」
李臥炎的神色一凜,「皇上,臣並不是在同您開玩笑......」這個任性的皇帝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啊!?
「我想也是。」水無情瞥著他,以看他的表情為樂:「因為實在是太難笑了。」
「......」李臥炎又氣又怒地咬住牙關。
「總之,這事已經定案了。」水無情擺擺手,神情困倦地轉了個身,本想爬上床小憩的,但又被不知死心的李臥炎出聲絆住。
「您就不怕刑部私下放水嗎!?如果他們讓主謀賄賂了......」李臥炎急道,覷著水無情的背影一僵,慶幸他開始把話給聽了進去。
然而,水無情卻是回頭笑著道:「朕就是故意要他們放水的。」
「什麼!?」李臥炎不敢置信地一個瞪眼,確認他並沒有錯看他面上的笑容。
「這事情還是能不要追究就不要追究比較好。」他就為這點來煩他!?真是......
「那你中毒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嗎!?」捏緊了拳頭,李臥炎怒問。
「我原本就打算如此......」水無情疲憊地一手遮起不雅的動作、一邊打著呵欠,眼睫略略下垂,「好累......」在中毒之後,他老是覺得自己沒有睡飽,體力也差了很多。
「皇──」本想再開口說些什麼,卻見水無情腳下一軟,他在他暈倒於臥榻前方之前,眼明手快地攬住他的腰。
「皇上!?」李臥炎瞪著閉上眼就直接昏睡過去的水無情,發出一聲驚喊。
◎◎◎
由於水無情再度昏倒,因此而焦急的李臥炎讓宮女請來了御醫替皇帝診療,末了才知道原來是在中毒之後,還未完全調養好身體,又因水無情只休朝三日之後又恢復平時的作息所致。
御醫於是再度重寫了一方藥方子,這下子除三餐外,連睡前都得喝上一碗藥湯。
知曉了水無情的狀況沒什麼大礙後,李臥炎讓人送走了御醫,並隨即命宮女上御膳房煎藥,就在不多時之後,李臥炎自宮女手中接過了藥碗,仍以口對口餵水無情喝下。
輕手地取來了一條綾巾替水無情擦拭著不小心沾染上藥汁的唇角,覷著他一如往常安適的睡顏,李臥炎當下忍不住皺起眉頭來。
水無情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仔細想來,他好似從未真正地認識過這個男人......
他在欺壓他之後又救他,不斷地反覆著;他登極時卻巧立名目地將他遣至邊關戍守,現在又召他回都;一聲不吭地代他中毒,卻將此案交給刑部審理,他始終看不透他的心思,他仍然像團謎一般。
而且他愈是想要解開謎團,就愈深進謎團裡頭,出也出不去。
「......」他到底該拿他如何?他真的不曉得。
無力地瞪著床上歇躺的男人的那張看似無害的溫和俊顏,李臥炎總是覺得水無情臉上的面具過多,教人看不清他究竟是何種面貌。
雖然如此,但是他從未想要動手揭開他的真面目。或許他覺得並無必要吧!
當他的耳畔輕輕地滑過了一串低吟,李臥炎這才回神,驚訝地看著水無情的眼睫正悄然地抖顫著,眼皮開始一陣抽動,好像是即將醒來的樣子。
「皇上?」
「唔......」
「朕的頭......有點疼......」水無情喃喃自語著,一邊試著撐起略微沉重的身軀,但是他的雙手也疲軟無力,最後只能又躺回床上。
「你別起來。」
這聲音聽來好熟悉,「臥炎......?」詫異地轉過了頭,這才曉得他正守在床邊。
李臥炎板著聲音,「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您忘了您在早朝上所下的命令了嗎!?」
水無情頓了頓,不一會兒才想起來前因後果,於是伸手撫額笑道:「對了,朕讓你掌禁軍,而宰相的女婿就接替了你的職位......」
「您終於想起來了。」李臥炎冷淡的嘲諷著。
「哎呀哎呀......」水無情抬眸對上他的,「朕也只是個普通人嘛。」
「......」李臥炎抿唇不答。
「剛剛是你一直守在這裡?」
「是微臣。」
「那就多謝你了。」水無情覷著李臥炎因不解而皺眉後,十分愉快地勾唇一笑。
第三章
近日的水無情一直維持著上朝、喝藥、用膳,三件事不斷地重覆著。
李臥炎一直守在他的身邊,雖然不甘願,但是迫於職責與自己的責任心,因此不得不這麼做。
在今日下朝之後,水無情獨自一個人坐在窗邊的軟榻上,一語不發地望著外頭的楓紅,偶爾自唇邊逸出幾縷輕淺的歎息,卻沒發現他這個盡忠職守的臣子早就在一旁發覺了他的不對勁。
在自御膳房端來藥汁之後,李臥炎將藥碗擱在桌邊,「皇上,您該吃藥了。」
「......」
不厭其煩的李臥炎只好再度喊了一次:「皇上,您該吃藥了。」
「......」
結果很顯然的,水無情根本無心聽聞,表情沉肅得有些可怕,但李臥炎卻是皺攏眉頭,無奈地將藥汁端捧到他的面前,態度恭敬地再呼一聲。
「皇上,您該吃藥了。」直至他話畢許久之後,以為水無情不會應答了,當他轉過身去的同時卻聽得他慢慢開口。
「當皇帝是很難的一件事對吧?臥炎......」
李臥炎不察他會有這麼一問,立即繃緊了臉色,手指緊緊捏住藥碗周圍直到指甲泛白了都沒有鬆手的意思,頓了許久這才背著水無情啟口:「自古以來便是如此,皇上。即使您愛民如子也不能算是個好皇帝,一個好皇帝必有讚揚也有詆毀。」
「原來如此......」水無情低喃著,以幾不可聞的蚊蚋之聲說:「如果當初我可以不要鑄下這錯的話......」
「您說什麼?」他好像聽見了一個『錯』字......
「沒什麼。」水無情搖搖頭之後笑了,接著回眸瞥向他:「藥呢?」
「皇上,藥在這兒。」李臥炎伸手遞過,無意間碰著了他的兩指,卻發覺他的指尖冰冷得嚇人,神色一怔,「您......」
水無情但笑不語地仰首飲盡了藥碗內的汁液,而後皺起眉來喃喃抱怨:「這藥好苦......」
李臥炎盯著他的表情而覺得有點好笑,「皇上,良藥苦口。」
「行了、行了!」水無情一副害怕說教的樣子,讓李臥炎忍不住想整整他,但是收到他瞥來的目光裡含著一絲哀怨,讓他登時止住了到口的話。
他還是不該讓他影響他半分的......
李臥炎沉下臉色。
「臥炎,你很閒吧?那就去膳房替我拿盤甜的東西來。真是苦死人的藥......」末句是水無情含在嘴邊的抱怨句。
「是。」正當他轉身即將踏出殿門之際,沒想到又被喚住。
「臥炎。」
「是......」
「朕真的這麼......討人厭?」水無情低聲說著,語氣裡隱含一抹無奈,「一個月後便是國慶了,難道他們這麼想看朕死......!?」
「......」李臥炎無語,心頭藏起一絲憐憫與悲哀,只要生在帝王家,便得不到一絲真心。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水無情沒有聽見他的回答,歎了一口氣之後,忍不住喃喃自語著。
◎◎◎
一個月後,國慶大典上。
坐在搭起的一方看臺上,水無情身著華麗的衣袍、戴冠,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正舉行的草上遊戲,當他覺得無趣而回神之際,已經站在他身邊好一會兒的李臥炎親手送上一碗濃稠的藥汁。
「皇上,喝藥的時間到了。」
聞言回頭瞟了眼李臥炎那副正經的不茍言笑樣,水無情忍不住瞇起眼,托腮看著那碗藥汁:「臥炎......」
雖然狐疑為何他不伸手接過,但是李臥炎的骨子裡還是以君為上的,連忙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是?」
「你實在是很沒情趣。」
本想仔細聆聽,但沒想到卻是句不正經且帶著一絲埋怨他的話,李臥炎抬起頭來與水無情對視,瞥他從容勾笑的恬適模樣,忽然替自己感到一絲的不平,因此就連口氣也好不了到哪:「皇上說的是。」
「......」頓時知道他在跟自己賭氣的水無情只好無奈地歎氣,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臥炎,朕的病已經不要緊了,所以你也不必這麼戰戰兢兢的,一副生怕朕有個閃失的樣子。」
「......皇上,這是御醫的吩咐。」
知道自己說再多也無法撼動李臥炎的堅持,水無情於是無奈地撇撇唇,抬手接過藥碗一次仰頭乾盡,而後以袖沿輕輕拭去嘴角殘留的藥汁,再轉頭將空碗擱回李臥炎手掌心:「知道了。」
「謝皇上。」水無情只有在這個時候像是個大人般的乾脆而不任性。
「謝什麼?這具身體可是朕的......」水無情疑惑地瞟他一眼,唇邊卻是勾笑;李臥炎當下見了也沒有什麼反應,但是不知為何,心下卻感到一陣的心音怦然。
奇怪了,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一定是他過敏了......
「話說回來,臥炎......」
「是?」
「麻煩你別老是板著一張臉行嗎!?至少在這種大日子裡,露點笑容出來給大家看看會怎麼樣!?」半埋怨半說理的水無情一陣歎息。
「......皇上,國慶大典與微臣的臉色並不相干。」他的要求根本是在為難他!
「當然有關!」水無情喃喃,抬手在場內繞了好大一圈,「你自己看,這種大日子很難得的,而且那些未論嫁的官家姑娘小姐,會趁機在這時候選擇未來丈夫,難道你不想也從中挑個自己喜歡的姑娘為妻嗎!?」
「......」沒料到水無情有此一問的李臥炎無語地怔住,末了才回應:「回皇上,微臣暫時沒有成家的打算。」
「是嗎?」瞅著這雙膽敢直視他的眼神底部夾了一抹誠實無欺的情緒,水無情忽然勾起唇,燦爛地笑了。
「......」不解地望著突然笑開的水無情,李臥炎皺起眉。
在幾場表演活動過後,便輪到了慶典的最高潮──逐獵。
逐獵的活動是以君主帶領著眾人,拿著強弓強弩獵取草原上的眾多獵物,只要是獵獲最大者即是勝出,而且勝出者還可以擁有皇上賜與的特殊獎賞。
李臥炎按著水無情的吩咐,調來了幾位禁軍偽裝成跟隨的兵馬保護,自己戴上了頭盔與護甲,備好了一切,就等皇帝親自下令遊戲開始的命令。
水無情自台子後方走出,他換去了華美的衣袍,改著以獵裝,氈帽上方還綴有寶石,腰帶佩有溫玉,與他的容貌相得益彰,當下的姿態顯得英氣勃發。
李臥炎故意撇過頭去不看他,不想被他影響。
只因他明白水無情的確是受到上天眷顧,那張容顏生得極好,宜男宜女,氣質出眾,只要他不任性的話。
水無情不明白李臥炎刻意撇首的用意,只當李臥炎十分不樂意見到他,因而忍不住一陣歎息。
唉......他究竟要到何時才會正眼看他一眼呢!?
頗為失望的水無情躍上旁人為他準備的馬匹,伸手接過遞上來的弓箭,接著手握韁繩,確認一切就緒的眼神在場內的歡呼聲繞了一整圈,而後抬手向四方確定:「......眾卿家,朕先行一步了。」
「皇上!」
「皇上!」
四處開始發出擁喝聲,水無情勾唇淡笑,跟著瞟向還在馬下的李臥炎,輕道:「臥炎。」
「是。」李臥炎依言上馬,跟著召來了一小隊人馬緊隨在水無情的身後,當水無情腳跟一踢馬腹與響遍四方的號角聲音瞬起的剎那間,逐獵也正式開始了。
「朕宣佈,逐獵──開始!」
眾人發出一陣叫好的喧嘩聲響。
「喝!」駕著馬兒的水無情立即調轉馬頭,往無盡的草原上奔去。
「保護皇上。」李臥炎跟了上去,並且抽空回頭對著部屬大聲道。
「是!」
隨著噠噠馬蹄聲傳開之後,一場逐獵與陰謀便正式啟動了......
◎◎◎
瞅著跑在自己大前方的遠處的獵物,水無情緩慢地笑了。
加快了馬兒往前奔馳的速度,水無情一邊伏低身子,一邊目光精準地直直瞅著草原上那些刻意被放生的動物們瞧了許久,直到快要追上獵物之時,這才悄悄地取出弓箭,搭箭上弦。
李臥炎跟隨在他的身後守護,與水無情一直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直到他發現水無情已經張弓欲獵取目標時候,這才與身後緊隨的禁軍於不遠處守備著。
漂亮的身姿與俐落飛躍的弓箭,身形飄逸地追擊著獵物的行動,水無情的各種反應與動作皆映上了李臥炎的眼,他十分專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忽然發現有時當他順利獵獲之後,還會回頭朝他們這些禁軍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眼神當然也刻意滑過他的。
當水無情已經獵了一兔二鹿之後,他在廣闊的大草原上勒馬停下,接著下了馬;李臥炎見狀,連忙與其他禁軍兄弟們趕至他的身畔護著。
「皇上,請您不要在此地歇息。這個地方其實並不安全……」話才說到一半,李臥炎便被眼前朝他飛來的黑影給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抬手接住,低頭一瞧之後才發現,原來水無情將他剛才獵獲的獵物扔給他。
「這些東西就暫時請李統領代為保管了。」沒搭理李臥炎的喃唸,水無情表情溫溫地勾著笑,看著李臥炎領命地將獵物遞過給了某一位禁軍侍衛。
「是。那麼,現在請皇上立即上馬吧!」見水無情取來水壺喝了口水,李臥炎馬上皺起眉頭地勸導。
「知道了。」水無情懶懶地回答了一聲,將水壺繫於原位,跟著再躍上了馬背,瞥向了一旁的李臥炎,說:「現在就走吧!不然等會兒可就什麼都捕不到了。」不知是在說笑還是認真的水無情此時一臉的面無表情,讓隨侍的禁軍們面面相覷。
「皇上莫不是想要那個第一名的頭銜?」
「不,朕只是想要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兒罷了。」水無情挑挑眉,跟著攢緊了手裡的韁繩。
「皇上,您的箭法已經很不錯了。」李臥炎恭敬道。
而且,光看這隻被獵著的兔子就曉得了。既然他可以在逐獵一開始之後就馬上獵到最難打的兔子,可見他的箭法並不弱。
「……」水無情轉眸瞥著神色認真的李臥炎一會兒,但笑不語了;而,看著水無情在揚笑之後策馬前驅,李臥炎於原地愣了一愣之後,跟著伸手招了招後方的禁軍兄弟,也立即跟了上去。
「繼續保護皇上。」
李臥炎繼續領軍,亦步亦趨地跟隨著水無情往前方推進著,在水無情又獵了一頭小彘之後,殊不知密謀者已在暗處裡佈下了陷阱,就等著他與水無情往下跳……
馬兒在主人的操縱下,像是一陣流星般地往前飛馳,躍動的馬兒身線與那馬上的漂亮身影在外人眼中看來已經合而為一。
身畔偶爾會飛快掠過幾匹一起參加逐獵祭的馬兒,水無情的雙眼忽然跟著一亮,只因他看見在馬兒前方的不遠處有隻稀有的雉雞正被四處偶爾飛掠過周圍的馬兒而給嚇得胡亂竄著,有好幾次都差點被踩死在馬蹄之下。
見獵心喜的水無情微笑地搭起弓箭,然後一夾馬腹奔近牠,一手勒著馬繩停下之後,跟著抬手瞄準目標──
『嗖』地一聲,箭矢按著水無情的意思,準確地朝大前方直直射出,神準地射中了那隻雉雞,而中箭的獵物馬上倒地不起。
水無情於是趕緊策馬奔上前去,還跨騎在馬上的他跟著彎低了腰、伸長了手臂,想要將他射中的獵物毫不費力地拾起,不過就在這個轉瞬間,一枝破空朝他飛越而來的箭矢自後方勢如破竹地襲來,讓耳力甚尖的水無情頓時發覺了潛在的危機,於是將手迅速抬起,再度於馬背上頭坐正之後,調轉了馬頭。
而,當那枝沒有命中目標的箭矢落在前方無人的草地上,水無情忍不住皺起眉頭地回過眸。
會是誰膽敢在他眼皮底下做出這種事情!?
在滿心疑問的同時間,他忽然發覺自開場後就一直跟在他後方的那隊隨身禁衛通通不見了蹤影,驚得他不禁微微地攏眉,懷疑之心頓起。
難道……有埋伏!?
水無情頓時想通了,緊接著便是急於星火地策馬回頭。
如果這是一樁陰謀的話,那麼他就得往人群裡頭鑽!
他相信那個幕後主使也不會公然地在眾人眼前對他如何的;只是,雖然他這麼想,但他卻無法保證這個方法是個足以保他性命的護身符。
頗無奈地歎著氣,不停地驅策跨下馬兒的水無情發現他的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匹與他往相反方向、急馳而來的馬兒,雙眼登時不禁一瞠,到口的詫異聲就這麼不受控制地流洩出來。
「……那是──臥炎!?」他竟然跟過來了?
「皇上──」李臥炎在遠處揚聲叫喊著,由於他的所在離水無情有點距離,因此他看不清水無情此時的表情。
不過,依他想,那位任性的皇帝大人只怕要對他剛才的跟丟人而生氣了。
不,不對!
水無情雙瞳一瞪、呼息一窒,忽然驚怖地朝著李臥炎的方向揚聲一呼:「不要過來──!」
什麼!?
李臥炎愕然地扯住了正欲帶著他往前奔的馬兒,被迫停蹄的馬兒突然揚蹄,並且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讓遠處的水無情看的心頭不禁一跳。
「臥炎!」水無情揚聲再喊,看著那些毫不遲疑地策馬越過李臥炎的幾名禁軍衛侍,神色複雜地緊緊咬住了下唇。
「來吧!朕就在這裡。」水無情緩然一笑,那笑容燦爛如美花,前頭的李臥炎因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而一怔,心底下卻對前方沒有任何動作的水無情而感到一絲侷促不安。
「太奇怪了,他為什麼不過來?」李臥炎喃喃自語著。
水無情笑了笑,在刻意眺望了對面遠處的李臥炎一眼之後,忽然間有了動作,他策著馬兒再度轉頭狂奔,將李臥炎與那幾名緊隨的禁軍拋在身後,「駕!駕!」
李臥炎當下詫異不解,直到他看見自己帶領的禁軍們緊追在水無情的馬兒之後,還朝著水無情的背脊搭起了箭簇時候,這才明白了原因為何,於是登時臉色大變地也策馬追上前去。
那是安排在禁軍裡頭、欲取皇帝性命的刺客啊!看看他做了什麼事!他早該想到水無情的舉動那麼奇怪……
難道那都是為了……保護他!?
「皇上──」心頭跳躍的不安立即成了事實,李臥炎瞬間嘗到的驚慌與無措全都是因為剛才水無情那個刻意的剎那回眸。
該死!
* * *
另一方面,水無情為了引開混入了禁衛隨軍的刺客而拚命地策馬前馳,臉上的表情在風中看來顯得焦慮不已。
他不能回頭。要是一旦他回頭與李臥炎接觸,就連他也會被他給拖累的!而且,就是因為知曉李臥炎這根木頭對君主十分忠心的這一點,他才要做下這種決定,即使會讓他誤解也沒關係。
反正……這多年來,他這個人或許早在自己將他無情地趕出火奴奴之時就已經被他誤解與痛恨過不下幾百次了,那麼再多一次似乎也無妨。
於風裡揚著一抹灑脫且無奈的輕笑,水無情分心地聽見了大後方追上來的馬蹄聲,心下忍不住一怔,不顧危險地在一個馬蹄顛簸之下,暫且回過了一雙帶著一絲詫然的瞳眸,只見李臥炎正自落後的遠處朝他的方向急奔而來。
水無情的雙眼當下一瞠。
這傢伙到底在幹什麼!?他剛才不是叫他不要追過來了嗎!?
此時又驚又怒的水無情不察,策馬的速度忽然緩慢了下來,以至於被後方趕至的刺客追上,瞬間縮小的距離讓他忍不住地擰起眉來;而還在遠處拚命追趕的李臥炎則是更加驅策著胯下的馬兒,神情萬分地緊張而慌亂。
水無情!
「皇上,這次就請您乖乖地受死吧!」為首的刺客一臉冷冽,驅著馬兒的他即將靠近毫不放棄任何脫逃的希望的水無情身畔,冷冷地瞅著他已無力的回應。
「就憑你們也想要朕的命!?『那個人』未免也太過異想天開了吧!?」不顧額際猛冒著冷汗,水無情抽空呵呵一笑,接著瞥了那刺客一眼,隨即再將馬兒駕馭得超前了他們一大段。
「哼!是不是作夢,等會兒就會知道了!」刺客們還是窮追不捨。
水無情淡淡地勾起唇來,「那就等你們追得上朕再說了。」
「想用緩兵之計嗎!?哼……」
水無情看似不樂意地歎著氣:「不,因為馬上就會有人趕來救朕的。」如果他沒料錯的話……
刺客在黑布下方一個撇唇,這水無情還真是挺奇怪的,有人來救不是要比一箭穿心來得好嗎!?
或許每個當皇帝的傢伙一生來都是那種個性奇怪的人吧!不然怎能穩坐大位?
就在刺客們思量之間,李臥炎已然憑著他多年在邊界磨練過的功夫,快速地馭馬趕上了他們,眼見刺客們已無耐心地對準水無情的背,馬上搭起了長箭,心下一驚地揚聲呼喊:「皇上──小心!」
這個笨蛋!
水無情當然聽見了李臥炎的聲音,忍不住在暗地裡痛咒了一聲。
他都說了不要他來陪死了,為什麼他老是這麼固執!?
還記得以前他刻意用權勢欺負他的時候,他很多時候裡都是一聲不發地任他欺凌,只為了不拖累其他人……沒想到,被他派至邊界這幾年來,他的個性還是那樣不移如山!
這個李臥炎啊……他到底該怎麼樣讓他乖乖聽話才好呢?
水無情莫可奈何地歎息,乾脆伸出手來勒過了韁繩,調頭瞪著他大聲回喊:「李臥炎,你馬上給我離開這裡!」
這時候,已騎著馬兒追到不遠處的李臥炎竟然無視於他的命令,逕自取出長劍與其他兩名阻止他往前推進的刺客們交相打了起來,而馭劍之術一向絕佳的他從未失手,當然這一次也是。
很快地,李臥炎解決了兩個黑衣刺客,馬上就轉往水無情的方向來了;而水無情垂睫歎氣,咬著牙關策馬便跑,餘下的刺客首領於是也繼續追著他,結果這三人又開始了一段不短的追逐。
刺客頭子心知再不能拖延下去了,只因前方就是一片斷崖,於是他挽起弓箭,任由馬兒繼續飛奔之際,瞄準了跑在他前頭的目標,「你的命,由我取下了!」喃喃著的同時間也放開了手指,任由手裡的箭往前直撲。
沒料到後方的李臥炎終於追上了他們,眼見此情況的他臉色一青,不管三七十一地也跟著急急前馳,但是只能來不及趕上地看著那箭神準地射中了水無情的右肩,他忍不住發出一串焦急的疾呼:「皇上──」
「啊!」水無情只覺右肩一陣火繚的痛楚襲來,忍不住伸出左手捂住了泛疼且出血的右肩,隱忍著痛苦地咬緊牙關,眼前一黑地摔落了馬蹄之下,情況危急。
這時的李臥炎大大地被振撼了,當下奮不顧身地勒住了馬兒,在躍下了馬背之後,趕緊伸出兩臂抱起因受箭傷而痛到無語的水無情,再度跳上馬,「皇上,您再忍忍,微臣馬上就帶您回宮…..」他的話未落,沒想到刺客再次挽箭射來,李臥炎心一驚,無處可逃的他本想自己代君王擋下這箭,但是刺客的這一箭的箭頭卻不是對準兩人的。
最後,箭簇射中了馬臀,馬兒瞬間吃痛而狂奔,李臥炎勒緊馬繩的制止動作無效之後,兩人就這麼一起墜崖……
* * *
第四章
崖壁邊的風勢甚強。
當李臥炎抱著中箭的水無情一起跌落崖下之後,被勁風吹偏了墜勢,讓李臥炎奇蹟似地攀上了崖壁旁生長的一棵小樹樹枝,暫時止住了狂猛的下墜動作。
「皇、皇上……」隱著著手掌心緊攀住樹枝的淺淺疼痛,頓時有點困難地自喉底擠出一絲聲音,李臥炎睜著一雙略帶驚惶的眸子,趕緊低首探向懷裡就連墜崖的時候都沒有放開過他一刻、被他攬得死緊的水無情的情況。
水無情咬著牙、忍著肩上的痛楚,在聽見了呼喚之後,微微地掀開了眼皮,正好對上了李臥炎投來的關切眼神,心知他正在擔心著自己,唇畔邊於是浮出一縷苦笑:「我沒事……」
「您沒事……就好。」李臥炎暫時鬆了一口氣,略微收緊了攬著水無情腰際的大掌。
「……你錯了,這樣一點都不好。」水無情低聲喃喃著,忽而抬眸望著李臥炎,神色冷淡地啟口罵道:「你這個老愛盡愚忠的將軍!朕不是已經叫你別過來了嗎!?」怒意在他胸口裡蔓延著,雖然知曉他趕來救他完全是一片忠心,但他終究還是無法不對李臥炎生氣。
這個傢伙的腦袋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做的,遇上事情的時候怎麼就不會自動轉個彎呢!?
「因為你是皇上。」
「如果我今天不是皇上呢!?」水無情瞥著他的側臉,在他頸窩邊吐著氣,然後再看著他因為癢意而縮了縮肩。
這傢伙還真的是塊無法雕刻的木頭。
「我或許會考慮回頭去找人來救你。」李臥炎很老實地回答了。
「你這笨呆子、臭木頭,你真要氣死朕了!」沒想到他給的答案還真是他料想的那一個,因此水無情滿腹怒氣無處發,只得出口咒罵。
「皇上……」本想叫他不要太過生氣的,但是李臥炎卻被水無情在當下賞了個大白眼。
「你閉嘴!」水無情氣得兩頰漲紅,欲再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被他一直忽略的肩傷偏偏因為他的怒火而被挑起,此刻正隱隱地泛著火熱的痛楚,讓他臉色跟著一刷白,到口的話也頓住了。
李臥炎登時察覺了一絲的不對勁,於是開口詢問:「皇上!?」他怎麼沒繼續罵下去!?
沒料到等他低頭一瞧,李臥炎這才發現原來水無情已然面容扭曲、似乎是在隱忍著什麼一般的難看,於是驚詫地訝呼:「皇上!?」
「吵死了!」他忍、他忍。
李臥炎乖乖住嘴,知道他可能因為肩傷與墜崖這兩等危險一起發生而感到心情不舒坦,所以他很配合地沉默著。
「我們……要這樣到什麼時候!?」他好累,而且他也快要被這個呆子抱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等人來救。」
「你說誰會來救我們!?」水無情冷冷抬頭瞅著他,「在落崖之前你有告訴過誰,我們人在這裡的事實嗎!?」
被這麼一問的李臥炎不禁苦惱地想了想,然後放棄似地說:「好像沒有……」
「……」水無情當場翻了翻白眼,他老早就已經知道李臥炎這男人大事精明、小事卻偶爾糊塗,為什麼他還會替他感到挺沒力的!?
「皇上?您快別亂動了……」兩人在崖邊搖搖晃晃的身軀讓李臥炎皺眉地馬上喝止,奈何水無情沒肯聽他的話,逕自做著他想做的事。
「你真囉唆,臥炎!」水無情低聲喃著,剛才在衡量過情勢之後,要離開這種危險的情況只有一個方法,「你等會兒就按我的吩咐去做,聽見了沒!?」
「是……」無奈答應的李臥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落難之後仍舊是個人臣,沒有改變。
水無情艱難地自自己的懷裡以沒有受創的左手掏出了隨身的匕首,跟著抽出了刀刃插入崖壁裡,並將刀鞘咬在嘴上後,回眸對住李臥炎驚訝的神情:「放開我。」
「皇上!?」
「我說放開我。」水無情炯然的眸光瞪著李臥炎的,看穿了他的不願意,「我保證我不會有事。」
「皇上……」
「難道你想害死我嗎!?你看看下方那塊凸出崖壁的平面,如果我們不下去那兒就得掛在這裡等死了!」
李臥炎抬頭看著被他抓緊的小樹樹枝已經有開始斷裂的跡象,忍不住蹙緊眉頭:「好吧!」
「我喊鬆手的時候你就放手,然後在我往下墜落的那一刻你再鬆手,憑你的功夫應該可以安全地到達下面那塊平地。」
「那麼,您呢!?」李臥炎詫異地回眸瞅著他。
水無情沒有回答,左手緊緊地抓著匕首不放開:「鬆手。」
「皇上!?」他愕然。
「快鬆手!」他冷靜。
李臥炎被臉色遽冷的水無情這麼一開口命令,隨即便在咬咬牙之後鬆開了攀著他腰間的大手,緊跟著的是水無情失去了束縛,單手抓著匕首一路下滑,往下墜落的趨勢讓他頓時咬緊了牙關忍耐著,「唔……」
「你可以鬆手了!」
聽見了命令的李臥炎讓自己鬆開抓著小樹的手,跟著起腳往下縱躍,果然安全無虞、比水無情更加快速地降落在下頭凸起的平面上方;當他跟著一個仰首時候,在他眼前的水無情就像花瓣一般地即將飄落於地,於是他連忙趕至他的下方好準備接人。
「皇上!」
◎◎◎
自口中發出這串驚喊的同時間,李臥炎就已經將從上面墜落的水無情順利地接住了,但是沒想到卻聽得懷中的他一聲悶哼,於是他趕緊低下頭去察看;只見水無情臉色蒼白地咬著下唇且不發一語的虛弱樣,讓他忍不住緊張地探問:「皇上,你怎麼了!?」
沒去計較李臥炎對他的不敬,水無情因為方才自上方迅速墜落之時,身上也因此被加諸了一股下墜的力道,讓他原本的肩傷裂大了口子,疼痛頓時主宰了他的意識,讓他當場疼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李臥炎沒聽見他的回應,神色更加慌張起來,他抱緊水無情,無措地喃喃:「皇上,你再忍著點,我們先進去前頭的那個洞裡……」
哼……這個蠢蛋難道就只會對他說這句敷衍的話嗎!?
雖然想開口嘲諷他這句話,但是他現在壓根就無法發出聲音,他只覺得肩上有如火燒般地疼痛,而且有愈來愈往下蔓延的趨勢,而為了避免自己因為痛楚而失聲喊出聲音,他用力地咬緊了牙關,寧死也不願發出任何字彙。
因為他的自尊心無法容忍自己的懦弱,只可惜李臥炎不懂。
「如果會痛的話就喊出來吧!」將懷裡的他抱進光線幽暗的洞中暫時安置,李臥炎這麼說著,一邊用右手輕輕掃過他的髮頂,但是水無情仍舊拒絕出聲。
「……」水無情回頭撇唇,他才不要做這種有損自尊心的事。
「你的傷口都滲血了……」跪坐在水無情面前的李臥炎憂心忡忡地瞪著他沁血的左肩直瞧,馬上做下了決定:「我看還是先把箭拔出來吧!」
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水無情向來膽大,但是他唯一的弱點就是怕疼,尤其是李臥炎剛才說要拔出箭頭的那句話,登時讓他感到恐懼非常。
因為他知道那將會是多麼痛的一個動作。
「不……」突然抬眸與李臥炎相對,水無情的面色瞬間雪白,其間帶著一抹害怕與惶恐驚怖,瞧得李臥炎不禁感到有些微的罪惡感,也同時發現水無情竟然這麼害怕疼痛。
不過,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不把箭頭快些拔出來的話,你的手就會廢了的……」李臥炎心憐地瞅著他,沒想到他會這麼恐懼疼痛,他還是第一次發現怕痛的他會露出讓人感到心憐同情的表情,語氣忍不住放軟了:「你想這樣嗎!?」
「……」水無情登時花容失色地搖首,纖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襟,那微顫的冰冷手溫讓李臥炎覆上、想要將之拉下的時候,忍不住心下一驚。
「相信我。」
「……」水無情惶然無依地瞅著他,心頭正在猶豫著;他也知道在這種時候他不該任性的,但是他一向懼痛如蛇蠍,要他一時間放棄一直以來的恐懼,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李臥炎頗為無奈地歎氣,鬆開了握住他的手,自懷裡掏出隨身必備的金創藥粉的瓷罐擱到一旁,然後看著他說:「你放心,上了藥之後就不會痛的。」
「真的?」困難地喉頭擠出聲音,水無情狐疑地問。
「真的。」李臥炎點點頭。
「……好。」水無情咬咬牙,他也是沒得選擇。
得到了身體主人的首肯之後,李臥炎拿著匕首放心地替水無情割開了袖子,只見水無情害怕地閉上了雙眼還撇過頭去不敢看的模樣,忍不住揚唇,「等會兒就好了。」
「……」李臥炎瞥了眼水無情,確定他沒有再度睜眼探看,於是神色從容地主動開口跟水無情隨口說了幾句話,「沒想到你這麼怕痛。」
「你……」水無情知他是故意讓他放鬆的,於是也沒真的生氣,在他偽裝氣怒的時候,李臥炎竟已一口氣拔出刺在他肩上的箭頭,並且棄置在一邊了。
不耐痛的水無情還是忍著痛楚,悶哼了一聲,一手攢得死緊,一手扯裂了李臥炎的衣襟。
「拔出來了。」沒有任何不悅的李臥炎說著,「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是嗎……?」狐疑的水無情一個睜眼,就見自己的右肩不斷地淌著血紅,那大量湧出的鮮紅讓他無法適應地撇過頭去,不禁感到有點暈眩,連忙將臉埋進了李臥炎的懷裡。
「皇上?」李臥炎不解地低頭。
「我……我頭暈……」
李臥炎忍不住笑意,但卻隱忍著不出聲,以免水無情找他算帳,「沒事的。」他快手扯裂自己的袖子替他輕輕地拭去了肩上的汙血,然後倒出瓷罐裡的藥粉替他灑在傷口上,一方面看著水無情因為藥粉的刺激性而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他還是這麼要面子。
李臥炎歎息著,再撕開另一手的袖子,轉而替他包起上藥的傷口,這其間的水無情再沒抬頭了。
「好了。」等到處理好傷口之後,李臥炎這才撤了手,看著水無情掀開了眼簾。
「謝謝……」水無情瞄了自己被包紮得好好的傷處,避開了與他對視的眼,喃喃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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