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這三人......不,是一人一鬼一仙趁著黑夜降臨,與白日的人聲鼎沸不一樣的闃靜無聲之時,他們一起來到城裡的一扇朱門前方倏然止步,皆不語地觀望著這座華麗的大宅。
門匾上頭書了三個大大的墨字,『駙馬府』。
朱綺仰首望了門上的橫扁好久都沒有出聲,在心底微微地歎了一口氣,或許這又是一樁負心人攀龍附鳳的悲慘故事了吧......
跟著朱綺的視線,女鬼也將眸光投向扁上的大字,雖是不語,但是她卻已經紅了眼眶,頓時因此憶起了往事前塵,此刻的她卻也免不了一陣的欷歔。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當初她想辦法處處攢錢好讓丈夫上京趕考,沒想到丈夫一去就是音訊全無,直到放榜,才由別人的口中得知她的丈夫已經高中,是現任的新狀元,她原以為一洗貧苦的丈夫會前來迎接他們母子,孰料丈夫卻另娶了皇帝的女兒,攀附權貴,故意將他們母子遺忘。
她吞不了這口氣,找上了當朝的府尹大人告狀,此事才爆發出來,大街小巷人人議論紛紛,最後未免事情鬧大,皇家將此事壓了下來,皇帝震怒地要他巧立名目地寫了休書休妻,然後再迎接他們母子住進了狀元府邸,說是狀元與她的緣份雖盡,但是狀元捨不得與之共甘苦的髮妻,於是讓她跟孩子住進府邸,與公主一同侍夫。
表面上這件事情雖然已經有了結果,但是這種結果卻是她無法接受的,但是為了她的孩子,她還能如何!?她一直忍氣吞聲,與驕矜的公主共處一室,甚至於被她找麻煩、被她以言語羞辱,但是她為了孩子能夠吃飽穿暖、還有個爹爹照顧而繼續隱忍著;直到某天,跋扈的公主為了將她趕離府邸,使出了陷害她的詭計,害她枉死、魂斷房樑為止。
她的心已寒。
丈夫的疏離、丈夫的二房極盡羞辱能事地折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心碎,直到最後一刻丈夫還是不願相信她的清白,她沒有辦法選擇,羞怒交加的她只好選擇懸樑來證實自己的貞節,但是她在斷氣的瞬間就後悔了!她如果走了,那麼她的孩兒怎麼辦!?
傷心難以自抑的她只好脫離了軀殼,身為一位母親的關懷讓她於每日的深夜裡徘徊於孩子的床邊,照顧、觀看他;但是,她的行蹤卻被府裡的下人們窺見,告知了丈夫,丈夫怕她冤屈未洗會前來作怪,所以便請了高強的法師夜夜施法讓她無法靠近府邸一步。
甚至於,丈夫竟要法師作法監禁她、綁住她,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會被綁成一團丟到破廟的原因了。
浩天海一語未發地瞪著大字發愣,剛才透過那隻女鬼心中所回憶的影像已然一絲不漏地傳達到了浩天海的腦海中,別人的前塵往事、喜與悲、怒與惡,通通在他的腦中再度排演過一遍,讓他的腦袋脹痛之外,幾乎是一片的紊亂與空白,那隱藏在畫面中的淚水與笑容更緊緊地交織,讓他差點無法喘息。
深深吸了一口夜裡冷涼的氣,浩天海抿唇不語。
「......走吧。」朱綺於一片的沉默裡開口,淡道。
◎◎◎
利用了法術穿牆而過的朱綺與浩天海隨著女鬼悄然地進入了駙馬府邸,迎面而來的微弱火光與幽暗教剛才還在外頭的他們有點不太適應,引得他們紛紛都瞇起雙眼來。
當一片闃靜的府邸被黑夜籠罩,萬籟俱寂的時刻只聽得見蟲鳴鼓譟,他們不語地跟著女鬼的腳步輕踱,偶爾閃避著巡夜的守衛,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一扇房門前方停佇著,然後,女鬼哀怨地回眸。
『這裡就是我那可憐孩子的房間......』吐著青光,女鬼那雙泛著血絲的眼底竟然有抹波光停佇,令他們一時間看得清楚明白,浩天海不忍再看,於是撇首。
一個母親的單純心思,他已經從女鬼的回憶裡頭得知,也感受得很清楚,只是造化弄人,母死子離的現在,他們已經無法可施,縱使女鬼懊悔當初的衝動,亦無法再回頭。
或許......這是他們唯一可以替她做的事情了。
浩天海憐憫地垂首,不甘地咬著唇,不讓誰發覺他的眸光底部閃爍著厭棄、輕視,為什麼人這麼殘忍!?難道只要是為了自己好,什麼樣傷天害理又違背良心的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嗎!?他真的不懂,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十年而已,為何要滿足自己的私欲而去做那些會令自己後悔的事!?
他打小被師父養大,接著承襲了師父的天職之後,便離開了師門而遠走天涯,在這紅塵俗世待了不少時間的他本來以為自己已將世事看透了,結果他還是無法理解人的所作所為。
為什麼?
僅此一個問號便花了他不少的時間去參悟,但是到了最後,他還是沒法子得到一個令他信服的答案;想起了師父在他臨行前的時候還告訴他,有些事情必須要靠自己的心去經歷與體會,這才能夠知其真意,但是......在看了這麼多的人世間眾多的是非,他仍舊不明白啊!師父......
握緊了拳頭,浩天海此刻就像是個無措的小孩般的垂頭喪氣,一旁的朱綺似乎感應到了些什麼,回眸望住他低垂的側臉,抿唇好了一會兒,結果還是沒有開口地跟著沉默,由唇邊逸出一聲輕淺的歎息。
他的氣息此刻很是紊亂......
「別再去想那些事了!我們今天來的目的你應該知道吧!?」撇唇的朱綺只丟下這句話,但是浩天海沒有回應。
眼角瞄見女鬼的身影慢慢地穿透了門板、進入了房內之後,朱綺便將還在呆愣的浩天海拉往草叢間躲起來,想要等待女鬼了結了她的心願、再次出現在他們面前,而後,他們便可以渡走這個麻煩女鬼了。
不言不語的浩天海任朱綺拉過,與他一同躲起來觀察,就在等待的時間裡,沒想到自園中一角出現了一抹纖細的身影,似乎是個女人,而她的打扮與穿著都像是貴族般的顯眼,他們猜想她或許是這座府邸的女主人。
朱綺望著女子正一步步踏往女鬼剛剛進門的那間房的方向,「糟糕,會被發現嗎!?」輕聲喃喃著之時,那名女子已經輕巧地推開了房門,然後......
「哇啊──有鬼啊────」女人的尖叫瞬間揚起。
朱綺與浩天海瞬間一個瞠眼,糟了!
◎◎◎
分別叫了一聲糟糕的兩人瞬間快腳地奔出暫時躲避的草叢,直直朝著闔上的門板方向前進,沒想到就在浩天海心焦地伸出手來欲打開門板之際,竟不意地給從屋內奔出的一道掩著臉的纖細身影撞退了好幾大步。
「唔!」浩天海悶哼了一聲,隻手撫著撞疼的胸口,然後推開撞進他懷裡的女人,「喂!妳沒長眼嗎!?很痛哎!」喃喃抱怨著的浩天海又往後退了幾步,孰知女人竟也掩著臉龐撲了過來,一邊尖叫。
「有鬼!有鬼啊──」
被一個陌生人這麼埋進胸膛地一個勁兒慘呼,浩天海不快地擰起眉頭來了,「我又不是鬼,跟我尖叫哪有用啊!?快放開我!妳聽見沒!?」使力地想要推開懷裡賴著不走的女人,浩天海邊嫌惡地大嚷;一旁的朱綺只是猛翻白眼,在收到了浩天海回頭朝他拋來無數的求救眼神下,他只好無奈地上前替他解決突如其來的女禍。
「請您鬆手!」莫可奈何地歎息著的朱綺只好一把扯過女人纖細的手腕,等那女人感到手上微微傳來的溫暖而非鬼類的冰冷而狐疑抬眸時候,朱綺便將她扯離了浩天海身上。
「你......」女人疑惑的目光瞠得老大,她的駙馬府裡何時來了一位這麼軒文爾雅的男人了!?
疑問的眸光緩慢回頭,望向身旁另一個陌生的男子正不悅地瞪著她,於是她再轉頭,並且來回地在這兩個各有特色的男人之間交互覷著:「......你們......是誰啊!?」
聽著女人疑問的聲音出口的兩人很明顯地僵了一下,各自再暗喊不妙,接著對望了好幾秒,突然沉默。
「......」朱綺皺眉,這要怎麼說!?他們一個是未列仙班的實習仙人和一個......非人!?依浩天海那種神通,他應該不算是“人”吧。
「......」他們“不是人”的這一點......可以就這樣說出來嗎!?
兩人這段詭異的沉默讓女人再度害怕起來,連忙甩開了朱綺的箝制,「你......你們跟她......那女人是你們一夥的吧!?」嗓音再度變得尖銳,女人驚惶又駭異地躲到一邊,顫抖的纖指指著兩人。
聞言的朱綺回眸以眼角睇了浩天海一眼,「並不是......」
浩天海哼了聲:「才不是!」他沒有這種不顧眾生生死、極為冷情的同夥。
但是,女人訝異只有一瞬間,他們既不是與女鬼同夥的,那就是──
「來人啊──有賊人──把他們抓起來!」女人當場驚駭地放聲大叫。
沒料到,聽見外頭的吵嚷聲的女鬼突然自牆邊裡冒了出來,青面獠牙地吐出口口鬼火,恫嚇道:「......公主,妳不准對我的恩人不敬!」
耳邊掠過一抹熟悉的嗓音,女人在回眸之後便驚嚇地瞬間瞠大了她的雙眸,慘叫卡在喉嚨,叫都叫不出來,「......妳......」真的鬼......是鬼!鬼啊────
已經死了的駙馬前妻變成鬼回來向她復仇了──
◎◎◎
公主瞠大了雙眸,駭異地直直往後挪著身體,一邊不敢置信地抖著聲:「本......本宮明明叫那術士直接殺了妳的,妳......妳怎麼還沒魂飛魄散!?不會是這樣的......不會的......」大聲吼叫著,公主的神態狀似瘋狂,在女鬼面前扭曲了原來美麗高貴的臉龐,在這時間讓人難以分辨出哪方是鬼、哪方又是人的境地。
女鬼面無表情地立在當今的公主面前,但是她身畔的朱綺與浩天海聽了她自白的話之後,面上的表情卻因此變得更加的嚴冷,抿起唇瓣來,望著眼前一人一鬼的今世糾葛,默然不語。
原來如此嗎!?當朝公主為了與人搶夫,不惜誣害了女鬼,最後竟然還叫術士殺害她,這罪行與狠毒心腸......實在是讓人不敢相信!
『沒想到是我嗎!?』女鬼忿怒道:『妳打算還要害我幾次!?』冷聲質問的女鬼步步近逼面色露出一抹驚慌害怕的公主,見她迅速地將身子往後挪去的懼怕樣子而仰首失笑,轉而憤怒道:『我的名節被妳誣賴,成了一縷幽魂之後,又要被妳害第二次!?』語畢,女鬼的臉從原本的無害樣子變為夜叉,近在眼前且猙獰不已的鬼面將公主嚇得大哭失聲,連忙連滾帶爬地往另外一個方向跑。
浩天海盯著當朝公主的狼狽樣子,默然無言。
『往哪裡逃!?』女鬼忙不迭地追了過去,朱綺瞬間大驚,原本想挪動的腳步因他的袖沿被人扯住而一頓,待他回眸的時候便見浩天海一臉的冷肅。
「別插手。既然她們見了面,那就是天意。讓她們自己去解開這個結!」
朱綺蹙眉,顯然並不茍同浩天海的說法,他馬上甩開了浩天海的箝制,然後冷著美麗的臉龐邁開步履往前追去,不搭理仍舊追在他身後的浩天海說出那些欲阻撓他的話。
「朱綺,住手!」
沒有回頭的朱綺僅是在奔跑中開開闔闔地張著唇、說著話,雖然他的聲音被身旁掠過的風兒給吃掉了大半,但是浩天海卻能依稀分辨出他在說些什麼:「......我不能不管,人與鬼是殊途,它們不能破壞......這世界的平衡!」
給朱綺那固執的仙族觀念氣得頓時扭曲著俊臉的浩天海頭一次想扁人......不,是扁“仙”一頓!「你到底有沒有聽過“殊途同歸”!?」
「我只保護人!」這是仙族傳承下來的使命。
「囉嗦!人死後還不是變成鬼嗎!?」浩天海怒極而大吼,人與鬼哪裡有差別了!?
「神的職責是關照“人”,而現在有難的是“人”!」
「見鬼的屁定律!」浩天海忍不住脾氣地出口大罵,「誰規定的!?」
「這是天律!」
「去他的天律!」浩天海狂怒吼道。
「你──」終究給口不擇言的浩天海招惹火了的朱綺停下腳步,回眸來怒瞪住浩天海,「你這個天真的人類!人與鬼必須劃清界限。」
「你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假仙!」
「你!」
「你!」
正當兩方僵持不下的時候,他們之外的戰場早已開打;只見一旁桌壇站立,桌前還有一個由公主請來的術士,正疾快地唸著咒欲置女鬼於死地。
◎◎◎
望見騷動的浩天海與朱綺瞬間互望了對方一眼,不約而同地皺起眉來,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快給本宮殺了她!」公主害怕地躲到那開壇作法的道士的身後,一邊對著那矗立在他們面前的女鬼怒叫道:「快啊你!」
女鬼待在原地冷笑著,望著公主與道士的爭執;道士為難地蹙起眉來,猶豫著:「可是......」一下子說要殺、一下子又說不要殺,這兩夫妻真的是把他給弄糊塗了!嘖!
「你竟敢不聽本宮的話!?」公主怒氣騰騰地叫囂著,眼睛一瞪:「好啊......難道你想要本宮就地砍了你的頭嗎!?」
被威脅的道士立即皺眉地試圖講理,「公主,不是小的不肯啊!而是妳跟這女鬼究竟有多大的冤仇嗎!?妳已經害得她做了鬼,何必要置人於死地......不,是置鬼於死地......」
公主見道士反駁她,忍不住氣得怒叫:「叫你殺就殺,哪來那麼多話!?」
「可是......」
「不行!」此刻,出聲否定的人竟是因為在公主的房裡聽見打鬥聲而趕來的駙馬爺,他一襲裡衣、踏著鞋子便匆促地往後園踱來的時候,只見自己現任的妻子命令著府裡請來的道士,威赫地勒令逼他殺害他已死去的前妻,此話不由得跟著他焦急的神情而嚷出口來,「通通給我住手!」
道士一臉的為難,瞥了眼從前頭走到後園的駙馬爺神情肅冷地朝他們走來,「駙馬爺......」
「憑什麼不!?」公主冷笑地從道士後頭走出,怒氣沖沖地扠腰瞪住自己無能的丈夫,「你只是我皇家入贅的人,是個不重要的附屬品,請你先認清自己的身份再來說話吧!」
「妳......」駙馬爺隱忍著怒氣,悶聲低吼。
公主繼續發飆:「你什麼!?我說錯了嗎!?」輕視的眸光輕輕掠過了駙馬那於黑夜中被氣到顯得又青又白的臉,得意道:「我是皇家金枝玉葉的公主,你敢如何!?信不信我明日讓父皇降罪於你!?」
「妳......」駙馬咬緊牙關,女鬼只是在一旁冷笑。
看吧!這就是報應......報應啊!
公主瞬間瞪眸,撇頭朝著道士下令:「快點動手!」
瞥見女鬼的訕笑,駙馬此時卻不說話地將頭撇向一邊不忍卒睹,女鬼根本已經不奢望他會跳出來替她說情,於是陰著鬼面、吐出冰涼的鬼氣;而一旁的浩天海拉住朱綺到樹下觀看情勢,心焦地瞪著駙馬,難道他就這樣放任這兩個一人一鬼的兩個女人自相殘殺!?
被人強行抱住的朱綺趁浩天海分心之際,開始咬牙掙扎,低叫:「快放開我,你這臭道士!」
「別吵......」浩天海皺眉,伸出大掌捂住了朱綺的唇,沒想到卻被他張口反咬,受痛的浩天海於是靈機一動地地掏出他的判官朱筆於朱綺的額上一點,「定!」見朱綺被他定在原地,只能咬牙地望著他,浩天海拍拍朱綺的頰,露出微笑,「乖,我們看戲就好......」
朱綺狠瞪他一眼,莫可奈何的是他竟拿朱筆的神力沒有辦法;浩天海掏掏耳,而後滿意地笑了笑,嘿!這下子果然安靜多了。
「哼!誰輸誰敗......那要試試看才知道!」女鬼冷聲,袖沿一甩地呼喚天地的陰風吹起,只見狂風便開始從後園高捲而起,眾人都給颳得不禁瞇起了雙眼,以袖擋住風勢。
「你們......」駙馬一聲驚叫,他與公主已經被吹得不得不大力地撞上身後的牆壁上頭,「哎唷......」
此時,除了浩天海與朱綺之外,唯一不受動搖的是開壇的道士,他在風中勉強睜眼後,發現了女鬼的位置,於是手拿符劍、開始起口唸經,那串串綿長的誦經聲音一字不差地傳進了眾人的耳內、也傳進了女鬼的耳內,咒力在瞬間讓她感到痛苦而難以自抑,全身傳來啃噬著血肉的細密痛楚,疼得她忍不住掉淚,然後在地上連番打滾,女鬼喚來的大風全數一止。
是金剛經。
「啊──好痛!不要唸了、不要唸了──啊啊──」
第五章
浩天海驚見如此,原本氣忿著一張臉地想要往前踏步去幫忙這隻女鬼之時,卻冷不防地聽見一旁的駙馬怒吼出聲。
「快住手!妳聽見沒有!?」驚見前妻可憐的模樣,怒火蒸騰的他忍不住對著公主狂聲吼叫,倒教正勉力站起、準備施法喚起大風的女鬼微然一怔、手勢一頓的時候,風勢即止了,「妳真是好狠的心,妳已經讓她冤死了,為什麼還要讓她魂飛魄散!?」
「你憑什麼要本宮住手!?」公主瞪眸,望著眼前這個膽敢跟她頂嘴的入贅駙馬,傲氣地昂起下頷,道:「本宮要誰死還需要理由嗎!?」冷笑數聲之後,續言,「憑她想與本宮搶東西這一點就已經該死了,本宮現在留她一命還算是本宮開恩呢!」
駙馬被這番話給氣得眼紅起來,面子盡失的他感覺到一把洶湧的怒火在胸口翻滾著,「妳這妖婦!」
公主聞言瞠大了雙眸,氣忿地揚聲怒叫:「你罵本宮妖婦!?」頓了一下子,她仰頭哈哈大笑,再度回頭來的時候已然止住了尖銳的大笑聲音,原來豔麗的面孔已經扭曲,「如果不是你只貪富貴的狼心狠心地拋棄了你的前妻,本宮需要這麼做嗎!?」
「妳......」駙馬狠狠咬牙,立即奔到女鬼的面前,以身擋住公主那似要把女鬼切膚剝皮的銳利視線,「我早就知道妳瞞著我偷偷要道士用術法害她,只是妳更沒想到的是我在妳身後又下了令,為了不讓妳起疑,我只要道士將她困住而已,而現在的我更不會讓妳如願的!」
「原來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公主悶聲怒吼。
「妳已經害她一命歸陰了,難道不能就此罷手嗎!?」有點軟下了口,他十分無奈地道。
「不可能!」公主矢口否決了這個提議。
女鬼面無表情地看著兩人吵了起來,此時,眼角一瞥見此刻竟有個小小的身影從屋子裡闖出,然後毫不猶豫地起腳奔向她,那是她的孩子!
幼小的男童踏著不穩的步子拔足奔至她的腳邊,然後仰著小小的頭、定定地望住她,那副孺子親情讓女鬼原來扭曲的臉面瞬間又恢復成以往的慈藹樣子。
「娘......好吵喔!」
「乖,你先回房去......」
「可是......」
「乖,先回房去。」
「不要!我要娘回來......」男童小手緊緊揪著娘親的衣襬不放。
女鬼望著男童面上的堅持,紅了眼,「孩子......」只可惜我們已陰、陽兩隔了啊......
公主瞥見了一旁的女鬼母子僵持,忍不住怒紅了眼,厲聲叫罵道:「都是妳們這對禍水害的!本宮非要妳們死不可!」轉眸怒瞪了發愣的道士一眼,「你還不趕快動手!?」
「公主......」
「快點!」
「妳敢!?」駙馬威嚇。
「本宮沒有什麼事是不敢的,快點唸!要不然本宮就要你的命!」
於是,可怕的誦咒聲再起,女鬼再次在地上不住地翻滾,這時候,浩天海已經慢慢地踱出了樹下一隅......
◎◎◎
浩天海隱怒地揮手阻斷道士的誦經聲,面色不帶一絲感情,就連一旁被神力定住的朱綺也都不由得為之擔憂起來,深怕他亂來,本想阻止他的朱綺卻礙於自己的能力被朱筆給斷然封住,沒法子有任何的動作。
「浩天海,你想做什麼!?」朱綺忍不住焦慮地大喊,孰料浩天海理也不理地往前直走,來到道士身邊,「喂......同行的,你可以暫時不管這件事吧?」瞇起眼來。
聽見了浩天海與道士的談話的公主忽然焦急地大吼出聲,驚瞠了雙目、跟著瞪向道士,然後再轉向浩天海:「別聽他的話,也別停手!還有,你究竟是誰,竟敢破壞本宮的事情!?」話尾未完,只見站在她身後的駙馬於一瞬間扯過她,然後伸出手來捂住她的唇。
駙馬的目光飄向了已枉死的前妻,「妳快走──」
然而,女鬼卻未聞般的不為所動;公主卻已開始不住地掙扎,「唔、唔──」眼神射出凶惡的光芒來回覷著駙馬跟道士。
「我是當朝公主花大把銀子請來的,你說呢!?」道士假意地笑了笑,一邊瞥著浩天海立即拉下了臉,「怎麼,你也想分一杯羹嗎!?」
頗為不屑的浩天海撇撇唇,諷刺道:「我浩天海就算餓死也不會去賺這種骯髒錢!」因為他家師父有交待,他們術者不能賺黑心錢,即使客人出價再高也都必須當作沒看見,而這點就是為什麼師父窮到得回家吃自己的秘密。
昂高了下頷,浩天海一副義正嚴辭地說著;反觀那道士竟在聽了話之後霍地笑了,「呵呵!小子啊,算你有個性!」
「所以現在請你閃邊去,這裡我來就好。」浩天海冷冷地道。
「那可不行。現在我明明可以完成公主的要求......」
浩天海不言地瞪住道士好一會兒,沒多久之後便笑開了,然後他靠近道士身邊、在他耳畔輕聲喃了一串眾人都聽不見的話:「@#$%&^*+!......」接著,他發現道士的臉色微變,在斷然地把主導權交給了浩天海之後,主動地退了開去。
「很好!」浩天海點點頭,瞄了眼在地上喘息的女鬼與一旁扯住她衣袖的童子,忽然覺得他根本不該多管此事的,但是他偏偏就無法視若無睹,「真是麻煩死了......」將眸光瞥向女鬼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旁若無人地唸了一串咒語,舉高了手臂、揚手向上地輕聲道:「召雷到來──!」
鬼姬頓了頓,詫異地以雙臂護在孩子的身體;瞬間,漂亮的雷電出現在浩天海的頂上,伴著轟隆隆的恐怖怒吼襲向了眾人,就連朱綺這得道的妖也不禁懼怕地縮肩擠眼,然而,見此情況的浩天海卻微地微笑了,眸光如電地瞟向公主。
「妳罷不罷手!?」疾聲。
「我......」聽見了浩天海將眼色投過來的駙馬瞬間放鬆了手,讓公主得已呼吸,只見她害怕地把眼一瞪,不接受威脅地冷哼,順勢將駙馬推開,「真是笑話!本宮貴為公主,何必聽你一介小民的話!?」
浩天海聞言不惱也不笑,「當真!?」
「當真!」
「好吧!那我就先跟妳算算殺人的罪過好了......」浩天海手操青雷紅電,忽然間把手上的光球丟到院裡的樹頂,只聽得轟的一聲,整棵樹便被劈成了兩半,焦味立即飛竄,眾人莫不瞠目結舌,面色懼怕地瞪住了浩天海冷聲輕言:「這便是妳該受的懲罰!」
公主的臉色登時刷白,瞪著眼前的巨樹被雷電劈成兩半的焦黑屍體無語,雙膝軟跪於地,抖顫著唇瓣:「......」
「妳自己選一樣吧!」仍舊是那副不痛不癢的微笑,浩天海續言:「妳打算罷手或是......由我執行懲罪之刑!?」
「我......」公主害怕地縮肩,神色驚惶地轉頭窩進了駙馬的懷裡號啕大哭,「我不要,我不要死!......好可怕......嗚嗚......」
浩天海緩慢地放下了高舉的手,一直在一邊看著的朱綺神色複雜地抿起唇。
最後,女鬼彎身向浩天海叩首。
◎◎◎
總算是解決了那隻女鬼的冤屈事件,浩天海忍不住鬆了一口氣,視線轉而瞥向了女鬼與孩子,又抬頭望了望即將雞鳴的天空;他其實最不喜歡事件處理到最後的結果,但是他還是得完成它,「你們母子就趁著天還未大亮之前快點做最後的道別吧!該走的還是留不住......」
被定在樹下的朱綺望著眼前的眾人,默然無語;私心想要攀附權貴的駙馬與滿心嫉妒丈夫前妻的公主,駙馬的前妻與孩子又是何其無辜,雖然被命運無情地捉弄卻無法扭轉他們的命中注定,這一切其實都是天意、是命運。
聽完浩天海的話,女鬼忍住心痛地低首望著自己還在世的兒子,忍著眼淚開口,『孩子,你聽見了吧!?娘已經不能再陪伴你了,所以......』
「娘!」似乎知道娘親就要與他永遠分別了,已懂事的孩童忍不住抱著母親哭泣起來,「娘......不要.......」
女鬼不捨地拍拍孩子的背,要離開自己的親生子何嘗容易!?只是他們已經陰陽永隔了,她若不走,也會害到她的孩子......可憐的是她的孩子以後必須活在沒有娘親的日子裡,想到這裡,她就十分不忍。如果可以留下來,該多好!?
女鬼抬眸,瞥著浩天海,眼神略帶哀怨:『大師,能不能讓我......』還未聽完女鬼的話就已經知道她想要求些什麼了,於是臉色一拉下來,不顧心中的掙扎,一語斷了女鬼的盼望。
「不可能的!」肅冷的眸子抹上一絲同情之後,復又令它消失,浩天海微微搖頭:「人與鬼是殊途,妳在這孩子身邊只會害了他,妳該明白,這一世妳與他的緣份已了......」
女鬼開始哭泣,『我......』忽然有抹不甘讓她抬起眸來,瞪住遠處抱在一起的前夫與他現任的妻子,怒不可遏,『不公平!不公平!這其實都是他們害的──』
再怎麼不願護著公主夫婦的浩天海還是逼自己瞬間拿過朱筆地格擋在女鬼的面前:「別再執迷不悟!」頓了頓,「若問今生,還追前世果;欲盼來生,須贖身罪孽......」聽著女鬼無助地掩面,嚶嚶哭泣,他歎道:「妳如果想要跟妳的孩子重逢,那麼就速速去妳該去的地方吧!」
女鬼止住了淚,望了孩子那朝她殷切盼來的眼神,不捨仍舊是不捨,做母親的她仍然無法放下:『我......』
浩天海看穿了她的猶豫,說:「妳的孩子我會關照的,去吧!」
得到了保證的女鬼回眸望著她的孩子,緩慢地飄了過去、以母親的雙手抱住他,哽咽道:『別了,我兒......』說著,便在孩子的周遭慢慢地消失,最後化為一陣的輕煙,於凌晨間慢慢飄散......
當孩子尋不到母親的身影之際,於是放聲大哭;而,仰著頭的浩天海望著遠去的白影,不語。
◎◎◎
天亮,當浩天海與朱綺站在駙馬府邸的大門口前方,仰首望著由府內走出來的人,輕輕地一個抿唇。
來人是當朝的新科狀元,也是公主的駙馬爺。
浩天海忍不住用鼻子哼了聲,擺明無視於他,而朱綺則是在一片的默然無語間瞄著他正牽著一個男孩走上前來、在他們的面前停住,接著徐緩地開口:「......我兒子就有勞兩位了。」低首望了眼依依不捨的兒子,駙馬喃著。
「你們的答案是這樣?」浩天海瞥著駙馬牽著兒子而在他探究的目光下顯得侷促的模樣,他忍不住輕輕哼了聲、諷刺地撇笑:「我還以為你對前妻多少應當還剩下點殘存的愧疚感,還想你應該會想辦法留住這孩子的呢......」沒想到啊......兒子竟比他自己的前途還要不值!?
朱綺抬眸瞥向浩天海,看著他面上那抹極為深刻的諷刺笑容,忽然覺得他自昨晚起就變了一個人似的,說話夾槍帶棍,傷了別人、但是自己也不怎麼好過。
駙馬的臉色微變,「公主執意不願留下他......」孩子眼底有著一抹濃重的依賴,浩天海也發覺了,卻仍舊不說話。
看向駙馬爺的浩天海聽著他說了這一個不成藉口的藉口,讓他忍不住霍地笑了出聲,「是這樣嗎!?」面對著駙馬的難堪臉色,續道:「......要是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如此,打死我都不幫這個忙!」何必呢!幫了這個又害了那個!因為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沒有一個可以最完善處理完畢的方式,這一點他也很明白。
一邊的朱綺瞬間扯唇淡笑。看吧!後遺症來了......
不過,有這樣的結果都該歸功於浩天海的胡來,不能幫的也死命搶著幫,所以,這也是他不願伸手的原因之一。
「......我兒子就拜託你們了!他的所有我都會負責的......」駙馬無法可想,只好咬牙求人,把兒子留下只會讓他跟公主吵架,而且公主一定會再為難這孩子的,唯有把兒子送走才是最好的決定。
浩天海皮笑肉不笑,「你是這小子的爹,他的一切當然是要你負責!不然你以為誰會白白替你養孩子!?」一枚大白眼拋了過去,浩天海的眼角這才發現了小男童一副難過的樣子,於是頓了頓,忽然彎腰與他平視地正色問道:「喂,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男童緊緊地拉著親爹的手,皺眉搖頭,「娘走了之後我只剩下爹了,我想在爹的身邊......」
「這樣啊......」浩天海喃喃著,以溫柔的眼神望住男童、伸出大掌撫撫他的首,「可是你繼母那兇婆娘不喜歡你、你爹又不想帶著你,那你要不要試著跟哥哥走!?」
仰首瞥了爹親一眼,發覺他也正在考慮的小男童開始猶豫了,「我......我比較想在爹身邊。」
「可是你娘已經把你交給哥哥了呢!她很擔心你,所以才要你跟哥哥走的。」
「嗯......」回眸瞥了不語的爹親一眼,小男童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那麼......我可以慢點再跟你走嗎!?」
聞言,駙馬無語地低頭望著早熟的兒子,神色顯得痛苦而複雜。
浩天海在得到雙方的答案之後便緩緩露出微笑,在將笑容斂起之後,他直起身來對住駙馬頗有難言之隱的為難面色,輕聲:「我看......這孩子你們還是先留在身邊一陣子吧!等我寫封信告訴我師父,要他找時間來接你兒子好了......」
「好吧......」
◎◎◎
離開了駙馬府邸的兩人一前一後地打算走回他們暫居的破廟裡頭;走在前頭的朱綺不知為何地沿路臭著一張臉不說話,就連浩天海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鬧什麼彆扭,只好暫時對他敬而遠之,不敢上前詢問原因。
頂上的烈日大放光明,剛才同那膽小又懦弱的駙馬溝通了好久都沒有進食的浩天海馬上就發現自己的肚皮是沿路叫、只差沒有叫到翻天的地步了,於是趁著朱綺沒注意的時候,在經過市集的小販身邊之際,買了幾樣食物準備帶回去填填肚子先。
他是一個普通人,可不是走在他前面、就算不吃也不會餓死的仙族啊!
有些哀怨地思考著,浩天海沒發覺朱綺的步伐隨著他的思考愈來愈快、愈來愈重,幸好他知道都綺即將前往的目的地,不然大概會被他甩丟;一邊咬著剛做好的熱騰騰包子,浩天海轉了轉靈活的雙眼,不解朱綺幹嘛氣到七竅生煙的地步,難道是有人得罪他了嗎!?
雖然他還滿想知道會讓朱綺氣到抓狂的原因,但是他實在是沒有勇氣上前擋住朱綺的路,然後再要他給他一個答案,只因為他不想當一隻被殺死的貓。
忿忿的朱綺甩著一頭束好的長髮,眼神卻是凍結如冰般的駭人,他一邊氣怒橫生地踏踩著步子,一邊在心底暴怒著。
他是由狐妖開始修煉、即將位列仙族的狐仙,他是隻修煉千年得道的狐仙!而未來的仙族竟比不過一個渺小的區區人類!?而且還讓這個喜歡胡來的人類搶走他原本該做的事!?
浩天海罔顧天理輪迴地插手幫助了一隻身有冤情的女鬼,助她探視親子、放下仇恨,然後使她投胎轉世,這些事情不是他這個即將成為仙族的狐仙所該去做的事嗎!?為什麼他要容忍浩天海在他面前放肆!?
是了,這才是他為什麼要生氣的所在啊!
為什麼浩天海可以做的事情而他卻沒辦法做到!?為什麼浩天海在問清了女鬼的冤屈之後所下的決定,他可以毫不猶豫地去完成!?為什麼浩天海如此堅決他所要做的事,他是怎麼確定的!?
此時此刻,朱綺的腦海中全部裝滿了對浩天海的疑問,所有的問題通通都指向身後一臉無辜的浩天海!
忿怒地回頭,朱綺正好對上了浩天海露出的那抹詫然神情,「呃......」浩天海一時間被朱綺瞪得支吾起來。
朱綺不語地往浩天海的方向重重踱來,而,見他面色不善的浩天海只好陪笑:「呃......你幹嘛要生氣啊!?」
就是這一點!他真教人生氣!「你這個人......」朱綺瞪眸。
「我又沒得罪你......」害怕地往後退,浩天海還有心情開玩笑,「你不能在這裡揍人喔!上面會看見的!」伸手指著前方的破廟裡頭倒地的神像,轉而回眸之後,他無辜地聳肩,笑著將懷裡的油紙包遞上前來:「要不要吃!?這家的饅頭很不錯吃喔......」
低頭望著油紙包一會兒的朱綺抬眸瞪住浩天海那副極為無辜的神情,瞬間氣結了:「你──」
「你不吃嗎!?」訝異,浩天海皺眉地收回手,喃喃:「這樣很浪費糧食哎......」
朱綺瞄見浩天海正以一種『果然是仙』的眼神瞥著他,登時氣怒地伸出手來就掐往浩天海的兩頰狠捏猛戳,努力地讓自己先前裝出的淡漠形象毀於一旦之外,還讓浩天海登時“變臉”,連話都說不清楚:「為......,米著加吼......好通......」
等到發洩完畢,朱綺看著浩天海低頭難過地飆出淚來,心情便隨著好些的時候,瞬間仰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忿怒開口:「為什麼你堅決要幫助那隻女鬼,你沒考慮到這麼做的後果嗎!?」
這時候的浩天海正在揉著發痛與發痠的頰,望著朱綺疑問的冷臉,他聳肩、正色的此刻,眼神犀利而透澈:「沒什麼,就只是想幫她而已吧。殺一個人或許有動機和意圖,但是救一個人卻不需要原因。」溜了溜眼瞳,他轉而笑道:「不過,看你被氣成這樣還真有成就感呢!你明明不是冷心冷腸的,為什麼要偽裝!?」
朱綺愕然地瞪住他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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