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 咱們到了.』 葛羅芬戴爾朝著愛瑞斯特微笑一下, 下了車, 帶他沿著嶙峋小徑往上走.
他俩直走上一處峭壁頂峰. 兩旁與對面是一峰壓倒一峰的磅礡青山, 陽光照上對岸金色的懸崖, 下臨一道深邃峽灣, 是亙古的冰藍色.
愛瑞斯特深吸一口氣, 微仰起頭, 讓海與山交織的風, 吹散自己的頭髮.
半晌, 他回過頭來, 看到葛羅芬戴爾從肩上的背包裡取出一枝垂柳. 那是芬今早在後院河灣邊親手折的, 可是他沒問. 此刻, 他仍然保持沉默.
芬低頭將柳條挽起, 慢慢固定成一個圈.
『給愛克. 愛克希里昂. 我最好的朋友. 我們常來這裡.』
當然, 即使不用過去時態, 愛瑞斯特也明白, 這已經是多少年前的往事.
垂柳, 是悲悼的象徵.
良久, 葛羅芬戴爾才再度開口.
『他......跟我不一樣. 像一頭雄鹿, 優雅, 強韌, 敏銳. 從我來到卑爾根, 我們就認識了. 同學, 擊劍社團的對手----成績不相上下. 長笛吹得很好聽. 喜歡航海.』
葛羅芬戴爾這番言語很簡單, 因為青春時代的歡欣就是這樣單純的. 『有時他彷彿是開玩笑地說, 他願像古代史詩中描述的那樣, 成為一位『名震兩海』的英雄.』
芬看著愛瑞斯特的眼睛, 繼續說道:『直到今天, 我還是相信他可以做到.』
愛瑞斯特點頭.
葛羅芬戴爾又低下頭去, 看著手中的柳圈. 『我們十七歲的時候, 他愛上了一個人----至少, 我跟他都相信是這樣.』
愛瑞斯特微偏了頭, 看著芬, 等著他繼續自己初戀的故事.
『不, 那個人不是我. 如果是我, 可能就好了.』
一時之間, 愛瑞斯特感到茫然起來; 這個故事, 似乎愈來愈不是他所能預料的了.
『那個人是我的表兄, 朗.』
總算是愛瑞斯特聽過的人. 『我記得他比你大了十歲?』
『是的. 他早婚, 可是妻子不幸早逝, 因此當時是獨身. 他的工作忙, 經常不在卑爾根.
『愛克從認識我以來, 就認識他; 但是, 愛克對朗的感情有幾分是少年的仰慕, 到現在我還不確定. 冷靜文雅的外表下, 愛克的感情可以是非常強烈的. 所以, 同樣處於青春期的我, 才能夠有所察覺.』
葛羅芬戴爾抬起湛藍的眼睛, 看著愛瑞斯特. 『我非常不高興. 我不明白, 為什麼他必須愛上別人. 為什麼他渴望與另一個人----除了我的任何一個人, 在一起. 只要我跟他在一起, 我們可以做任何事, 去任何地方, 為什麼他不相信?』
愛瑞斯特走上前去, 握住芬的手.
芬低下頭去, 看著懸崖下同樣是藍色的峽灣, 同時自嘲地笑了一聲. 『 對於性愛的魅力, 我當然不是完全無知無覺.』 說著, 他握緊了愛瑞斯特的手.『我引誘了他.』
愛瑞斯特閉了一下眼睛. 從剛才描述的愛克希里昂, 他大概知道結局了.
『直到今天, 我仍不能說我對他的感情是虛偽, 至少以當時的我來說, 的確是真誠的. 但是, 你也知道, 像我這樣愚昧的十七歲小毛頭, 懂得什麼?
『那是秋天. 他一個人駕了自己的機動帆船出海, 十六歲的禮物. 本來是跟我約好了一起去. 他沒等我, 走了. 沒回來.......再也沒回來.』
愛瑞斯特低下頭去, 緩緩撫摸芬的手.
『之後我才知道, 幾天前在學校裡, 某個原本仰慕他, 但最後跟我上床的女生, 當眾侮辱了他. 可是他完全沒告訴我.』 芬不屑而苦澀地哼了一聲. 『 對, 你可以說, 從那時候起, 我就開始發展自己的這項......『特點 』. 不只她.』
葛羅芬戴爾看著愛瑞斯特的眼睛『 我背叛了他的友誼, 信任, 理想. 可是我相信, 愛克不是蓄意......蓄意一去不回.』 芬的眼眶紅了.
愛瑞斯特將高大的芬擁入懷中, 聽著他微顫的聲音繼續說, 似乎無法停下來, 繼續說.
『從前, 當他跟我一起讀埃達的時候, 有一節詩特別引我注意: 『汝知如何書寫, 如何閱讀? 汝知如何銘刻, 如何了解? 汝知如何請求, 如何奉獻? 汝知如何祈請, 如何犧牲? 』 這彷彿是一段預言, 用來反思生命每一個問題的預言. 而這個預言終於在我身上實現了: 從愛克離開之後, 我只想知道, 我該如何犧牲? 犧牲什麼?』
愛瑞斯特緊緊擁抱著懷裡堅強溫暖的愛人, 閉上眼睛, 感到淚水浸濕了眼角. 『你犧牲了快樂.』
『當我二十歲, 終於實現十七歲時的決定, 離開挪威的時候, 朗只告訴我一句話: 『讓我們快樂的日子, 能夠讓我們睿智.』 他猜到了我跟愛克的事. 這是他對我的忠告, 雖然我一直不相信它的確有道理. 』
芬稍微放開愛人, 看著那雙了解與慈憫的眼睛.『所以我一直得不到智慧, 能夠解答自己的問題.』
接著, 他抬起頭. 遠方的海洋, 在正午的陽光下, 熠熠生輝. 可是他那帶著淚痕的眼睛, 依然是深暗的.
『我一直相信, 我該懲罰自己, 而我也的確這麼做了, 我不相信自己有快樂的權利. 因為, 我無法不想到, 當他一個人在深秋的海上, 當他不再回來的時候, 他無法容忍的, 鄙棄的, 是我.』
愛瑞斯特一下子緊緊擁抱住葛羅芬戴爾. 葛羅芬戴爾手上的柳圈, 與柔亮的黑髮交纏在一起.
『不, 永遠不要這麼想, 這麼說.』 愛瑞斯特的眼淚流了下來. 『心愛的芬, 我不能夠說, 『他已經原諒了你.』 沒有人能夠. 沒有人能做這種聲明, 沒有人能夠臆測他的心, 臆測他是否一開始就不原諒你. 這一切, 只能在天地終結的時候, 他自己告訴你. 』
愛瑞斯特抬起頭, 伸手抹去葛羅芬戴爾臉上的淚. 『我們不能決定, 他離開的時候, 想的是怎樣的你. 但是我們可以決定, 我們要牢記的, 要懷念的, 是怎樣的他.
『記住, 他像一頭雄鹿, 優雅, 強韌, 敏銳. 記住他的笛聲, 記住他凌厲的劍, 記住他在海上的笑聲, 記住他的夢想, 他的希望.』
愛瑞斯特拉過葛羅芬戴爾的手, 為他將柳圈重新整理.
『記住, 他值得你最美好, 最崇高的懷念.』
葛羅芬戴爾略低著頭, 手持著柳圈. 驀地, 他昂起頭, 揚起手, 手中的柳圈, 在藍天上畫了一條弧線, 然後飄飄地往下沉, 逐漸散開, 最後變成一彎幾不可見的嫩綠, 依託著風, 落入冰藍的峽灣; 最終, 歸向大海的懷抱.
<第二章 完>
Sasha: 照例跩文並說明.
1. ”名震兩海”, 出自<貝奧武甫> (Beowulf), 兩海指的是北海與波羅地海.
2. 芬與愛克讀的埃達, 就是
, 於十七世紀在冰島發現, 主要是根據挪威移民流傳的神話與傳說, 而寫成的史詩, 收集的年代大約在十三世紀中到十四世紀.
3. 芬引用的那段詩, 本來指的是魯尼文字(the runes, 北歐古代文字)的傳譯, 以及在儀典與祭祀中的正確使用.
4. 垂柳(weeping willow)是哀悼的象徵, 但是出現在這裡, 也是我的一點紀念. 因為貓貓AKNA跟我最喜歡的安徒生故事都是<柳樹下的夢> ^^
5. 愛克希里昂 Ecthelion 是扥爾金筆下岡多林的泉族(House of Fountain)之長, 而葛羅芬戴爾是金花家族(House of Golden Flower)之長.
有沒有人要去挪威旅行的? 我做功課已經做出心得了. 我知道卑爾根及周邊的所有景點與旅館, 挪威國家鐵路的各項服務, 奧斯陸與卑爾根之間的火車時刻與票價, 路線最高點在哪裡, 可以看到哪座冰河, 哪段支線最美, 從哪裡到哪裡的峽灣最值得一遊, 釣魚該去哪, 越野登山又該去哪. 我也知道紐約與法蘭克福, 以及奧斯陸之間的班機時刻與航空公司, 甚至中央公園兩邊的房價與租金.
真得感謝網路!
可是我到底為什麼一開始要編派芬與愛愛從北歐來? 我自己都還沒去過, 連卑爾根大門朝哪都不知道!----不, 這倒知道, 朝西----找資料累死了......泣...... 等著吧, 金毛芬, 下次分派你當德國人!!
說真的, 應該趁年輕去挪威上山下海一番, 而不是年紀大了才搭遊輪去看峽灣呀. 可惜挪威實在太貴!
想起來為什麼當初編派他們從北歐來了. 理由有三(我還想起不少嘛) : 1. 昆雅語及芬蘭語有關, 2. 這樣才能讓芬與愛愛回故鄉去結婚! 3. (先保密.)
下一章, 就要開始虐了......還有NC-17----不過兩者並不並存 ^^
金毛芬, 你以為要得到愛愛這麼容易? 等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