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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還是遲了四十分鐘才出門, 幸好不是跟誰約了見面. 現在, 他俩站在中央公園西邊一條林蔭道上, 一棟四層褐磚樓房前. 愛瑞斯特看著葛羅芬戴爾解除了保全警報, 打開那扇鑲著厚重玻璃的橡木門, 然後, 跟在芬的身後, 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奇怪的地方, 愛瑞斯特細細觀察, 心裡這樣想. 並不是這棟房子的格局, 主人的品味, 有什麼駭人聽聞或是俗不可耐之處. 十九世紀末葉的格局, 進了門有門廊, 客廳, 後面是廚房與日常餐室, 二樓是正式客廳與餐室, 起居間, 三四層是書房與客房. 然而也有迷人之處: 在三樓的主臥室外, 有一個極美的大陽臺與溫室, 愛瑞斯特可以想像, 晴美的春日在這裡喝茶有多愜意. 書房的格局是重新整修的, 一彎漂亮的螺旋梯, 連貫了三四樓, 上下六扇寬敞的長窗, 如果再晚一個月, 就能看到初春的新綠.
至於品味, 愛瑞斯特猜測, 這裡的主人----或是設計師, 但是他不認為這種完全不見斧鑿的風格出自設計師之手----不是美國人: 這裡沒有美國家飾雜誌上金碧輝煌的洛可可式鏡子或是水晶吊燈, 沒有仿各種古典風格的裝飾柱頭或是飾板. 這位主人完全不在乎美國人最在意的成套搭配這一說, 在這裡, 一張二零年代德國設計的扶手椅, 可以跟十九世紀的家具放在一起.
奇怪的地方就是, 雖然暖氣開著, 愛瑞斯特一進門就能確定, 這裡並沒有人住; 門廊裡的衣帽架, 衣帽間, 完全沒有長年使用留下的痕跡. 再往裡走, 各種跡象就更清楚了. 每個房間, 都像是一幅尚未完成的畫, 看得出畫家胸有成竹, 配色與佈局已經底定, 現在就等著加上細節筆觸, 為這個地方帶來生命.
最令愛瑞斯特驚嘆的, 是每個房間從配色到家具, 全部圍繞著海洋或森林的主題; 包括牆上的畫, 有風景, 有民俗, 風格與筆觸很熟悉. 愛瑞斯特一幅一幅湊近了仔細看去, 果然都是十九世紀末葉至二十世紀的北歐畫家. 直到書房壁爐上那幅女士肖像, 愛瑞斯特看了倒吸一口氣.
『芬, 快來看, Modigliani!』 愛瑞斯特實在想不到, 自己能在一棟民宅裡看到他的畫. 這是他成熟時期的作品, 簡潔圓潤的線條, 紅銅色與亮白色在書房的苔綠淺褐襯托下, 分外吸引視線.
『很美.』 葛羅芬戴爾看著那幅畫, 又轉頭看著身邊的愛瑞斯特. 從進了門之後, 芬就以悠閒的步調晃過每一個房間. 愛瑞斯特自己都沒發現, 不知從何時起, 探索這棟房子的人反而是自己了. 『你喜歡嗎?』
『嗯.』 愛瑞斯特仍然看著畫. 這是他最喜愛的畫家之一.
『那我就放心了.』 芬輕鬆地說了一句.
愛瑞斯特轉過頭看著芬, 三秒鐘之後, 才從一團迷霧中冒出此時唯一想得到的問題: 『為什麼?』
『你是問為什麼我放心,』 芬帶著一絲詭譎的微笑, 『還是為什麼我送你這幅畫?』
愛瑞斯特無助地看著芬. 葛羅芬戴爾到底打什麼主意? 這幅畫可不是兩個人用分期付款就可以買下的!
『先告訴我: 你收下嗎?』 芬輕輕捧起他的臉頰, 拇指撫過他的鬢髮.
愛瑞斯特只能點頭. 他想像自己挾著一張Modigliani的名作, 身後跟著Calico, 流落紐約街頭.
『那麼, 你想什麼時候搬進來?』 芬的語氣好像是問他晚餐想吃義大利麵, 還是中國菜.
愛瑞斯特倏然抬起眼睛, 不可置信地盯著葛羅芬戴爾. 好吧, 不用流落街頭了. 也許他應該在這裡開一家旅店, 或是咖啡館, 補貼天價的貸款. 愛瑞斯特想像著自己穿上長圍裙, 接待一群喞唧聒聒的中年婦女, 忽然感到一陣頭暈.
『芬, 我要坐下來.』 說著, 他在書房一角的一堆靠枕中坐下, 閉上眼睛, 洩氣地癱著肩膀, 抱著膝頭.
葛羅芬戴爾輕鬆而得意的神情沒有了, 他立刻在愛瑞斯特身邊坐下, 將他擁進懷裡. 『心愛的, 怎麼了? 累了嗎? 對不起, 咱們回家.』 說著, 在他的頭髮上吻了一下.
『不, 謝謝你. 我很好.』 愛瑞斯特靠在芬的胸前, 嘆了口氣. 『只要你告訴我, 這畫跟房子, 錢從哪兒來?』
葛羅芬戴爾又吻了愛瑞斯特一下, 扶起他的頭, 看著他憂慮的眼睛, 說:『別擔心. 我父母留下的. 我不願花在自己或其他人身上, 難道還不能---不該花在你身上?』 愛瑞斯特從芬的眉頭看得到, 有一點自嘲的意味.
所以這就是那些禮物的謎底了, 但是這一來有了更多疑問, 愛瑞斯特心不在焉地想. 『情人節的禮物? 芬, 我很喜歡, 可是, 這太貴重了.』 愛瑞斯特抬起手輕輕撫平葛羅芬戴爾的眉頭, 溫柔地說道.
葛羅芬戴爾抿起唇, 稍微跼促不安起來. 『呃, 心愛的, 我想自己有點, 顛倒次序了......沒法子, 我有點緊張.』他結結巴巴說著, 忽然又燦爛地笑開了. 『不過既然你收了那幅畫, 就只能答應我了.』
『你要脅我? 』 愛瑞斯特笑了, 雖然芬如此罕見地緊張. 『好吧. 既然收了, 我想我沒有其他選擇. 答應你什麼?』
葛羅芬戴爾握著愛瑞斯特的雙手, 輕輕搓揉著他的手心.『那幅畫是結婚禮物---送你的, 所以,』 他凝視著愛瑞斯特的眼睛, 壓下快要跳出喉嚨口的一顆心, 繼續往下說: 『心愛的愛瑞斯特, 我們結婚吧.』
愛瑞斯特猛地往後躺倒在那一堆靠枕上. 『結婚?!』
結婚, 就愛瑞斯特所接觸的美國價值觀來說, 意味著在郊區買一戶平房, 養條營養過剩的狗, 生兩個與自己相距十條代溝的小孩, 開家長會, 打棒球, 穿紗裙揮揮胳臂跳芭蕾舞, 夏天去夏令營, 週末上超市採買, 推車裡一半是低卡無糖垃圾食物, 推草坪, 草坪上放幾隻塑膠天鵝與小鹿班比, 整天看美式足球, 就著瓶口喝啤酒, 全家兩個成年人開三輛車.
愛瑞斯特發現, 這個下午, 葛羅芬戴爾讓自己的想像力愈來愈豐富了.
葛羅芬戴爾俯下身來, 掠開他臉上的髮絲, 焦急地看著他. 『我的愛, 你不願意? 你不舒服?』
『芬, 別擔心, 我很好.』 愛瑞斯特喃喃道.
結婚, 在愛瑞斯特的心裡, 應該是兩個人愛著對方, 渴慕著對方, 需要著對方, 永遠, 永遠在一起.
那麼, 自己跟葛羅芬戴爾這是在做什麼?
葛羅芬戴爾緊靠在他身畔, 撫摩著他的臉頰.『愛瑞斯特, 讓我永遠愛你, 讓我永遠跟你在一起, 你不願意?』 愛瑞斯特轉過頭, 看著葛羅芬戴爾. 也許, 那一次自己中了槍, 躺在血泊中的時候, 芬的神情就是這樣?
愛瑞斯特輕輕將芬拉近自己, 溫柔地, 全心地吻他, 讓他知道, 自己的答案.
『我願意, 葛羅芬戴爾, 我願意.』
葛羅芬戴爾笑了, 剎那間, 愛瑞斯特覺得自己的眼睛都給照亮了. 芬拉著他坐起來, 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黑絲絨小囊, 倒出來的是一枚戒指.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芬扶起愛瑞斯特的左手, 看著他的灰眸, 為他戴上了那枚戒指, 銀色的金屬圈一點兒也不冰冷, 因為帶著葛羅芬戴爾心上的溫暖.
『大小正好. 這是我家流傳下來的.』 芬似乎很滿意. 愛瑞斯特細看指上的寬銀圈, 頗厚重, 包著細細的金邊, 戒身上平嵌著纏繞的金色花朵與枝葉, 中央鑲著一朵小小的金色玫瑰. 這是一件古物.
半晌, 愛瑞斯特抬起頭, 凝視著葛羅芬戴爾溫暖的藍眼睛.
『芬, 我沒有禮物----至少現在還沒有. 恐怕連戒指我也得去買一個, 也不這麼美......』 愛瑞斯特握緊了芬的雙手, 不知怎麼做, 怎麼說. 為什麼, 為什麼? 這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嗎? 不是只要愛他, 愛他就行了嗎?
芬抬起一手, 手指順過愛瑞斯特長長的眉峰, 停在耳鬢上, 撫摩著. 『無所謂, 愛瑞斯特, 我的禮物不是為了讓你難過. 你愛我, 你只愛我, 我是最幸福的.』
愛瑞斯特緊貼住芬, 彷彿要讓芬感覺到自己胸膛裡的心. 靠著芬的頸窩, 他閉上雙眼, 深深吸取著令自己心醉的, 熟悉的氣息與溫暖.
葛羅芬戴爾緊擁著愛瑞斯特溫軟的身子, 撫摸著他曲線柔順的肩背, 半晌才想起來:『愛瑞?』
『嗯?』 跟貓一樣, 感到愛與安全的愛瑞斯特已經有了睏意.
『陪我回一趟挪威, 好不好? 去見我的姑媽.』
『當然好. 可是......』 愛瑞斯特往葛羅芬戴爾的懷裡又鑽緊了一點, 下意識地流露了他的不安.
葛羅芬戴爾撫摩著愛瑞斯特的頭髮與耳際, 他知道這個動作能夠平撫愛瑞斯特.『她知道你.』
『喔......那麼, 你安排時間吧.』 說著, 他抬頭在芬的頸邊吻了一下, 又吻了一下.
『現在, 心愛的, 回家吧.』 葛羅芬戴爾扶起軟在他身上的愛瑞斯特, 看著那雙目光餳澀的眼睛. 『不然......』 芬給他一個別有深意的微笑. 『......這兒的主臥室可還沒有床.』
<第一章 完>
Sasha: 寫這麼一個東西還跩文, 還得加註說明, 也夠可笑.
1. 篇章名稱是取自芬蘭傳說, 裡面的男子求愛時幾乎都對女孩說這句話.
2. 開篇的引語, 本來是原作裡用來比喻一位求婚的男子.
3. 最近在中國出版了中譯本, 譯名好像是<卡萊瓦拉>, 各位有興可以找來瞧瞧,
不過我寫的東西跟它沒什麼關係.
4. 芬送給愛愛的貴重禮物, 呼應貓貓AKNA的<宮廷流言>與<宮廷陰謀>.
5. 既然不能讓葛羅芬戴爾姓Goldenflower, 我就放在他的戒指上了.
6. 寫這章的時候很鬱悶, 所以寫了一堆無謂的調情, YY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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