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武俠小說」的環境中長大的。
小學時期,印像最深的廣播劇不是崔小萍或白銀阿姨的「小說選播」,而是每天中午前的「飛燕驚龍」廣播劇,每天在古典國樂的配樂聲中聽著臥龍生的小說聽到悠然神往,節目播完,老媽的午餐也好了,吃完精神食糧,再回頭吃正餐,人生好快樂。
就在台灣經濟還沒有起飛的年代裡,台北就已經有漫畫租售了,但是不像今天的出租店,有燈光輝煌的店面,而是簡陋的路邊攤,騎樓下擺一個書架,上頭有二三十本各式漫畫,我們總是搶葉宏甲或海虹的武俠漫畫(四郎真平笑鐵面和哭鐵面)等,實在搶不到,只好去找劉興欽的阿三哥或機器人。
那時候,台灣雖然有報禁,但是幾乎各大報都有相當篇幅刊載武俠小說,其中以中央日報的最是好看(篇名和作者名都已忘了,獨孤xx或司馬xx的,總愛用杜甫的詩句做小說章節的名稱),甚至還有一家報紙(好像叫做大眾日報),一到周末就是厚厚的武俠小說一大落,很有周星馳那種「愛看?就看死你!」的無厘頭傻勁。至於「武俠世界」的專業雜誌更是理髮店裡必備的雜誌(比「姐妹」更受歡迎),我就是從這些雜誌裡,看到了除了臥龍生、諸葛青雲之外,還有柳殘陽(超級暴力,從頭殺到尾,招式新奇,武器另類,武打動作躍然文字之間的另類作家)之流的血腥文類。
當年的三大晚報(如民族、自立和大華)都有武俠小說連載,每天放學回家就搶著老爸桌上的晚報看,印像最深的要算司馬紫煙的「金僕姑」了,金僕姑是一位武功高強的神射手(宛如中國的羅賓漢),但又妻妾成群,一面高聲朗讀著他的英雄事跡,一面卻又側過頭,躲在牆角細細品味他的風流韻事(怕被老爸發現兒子已經慢慢懂得男女情事了)。
高中後,古龍一夕之間暴紅,聯合和中時爭著登他的武俠小說,從「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到「七種武器」,原本只登文藝小說的副刊版面突然就成為武俠世界,電影市場更是風起雲湧,古龍小說叫座,電影就一部接一部接,買不到版權的就自己來,最狠的要算是王羽了,買不到古龍的版權,乾脆就自己拍了一部「獨臂刀王大戰楚門九子」,一人一刀就要把古龍筆下的九條英雄好漢一刀殺光,才能吐胸中悶氣,真不愧是血性中人。
今天,台北市銀幕最大,觀眾人數最多的國賓戲院,在我童年時還不叫國賓,而是叫做「美都麗」,我在那裡看過「一毛錢」和「夜半歌聲」等文藝電影,然而印像最深的卻是「天劍絕刀」、「雪花神劍」和「七劍十三俠」等黑白港式武俠電影,女星劉亮華(後來嫁給羅維導演)短暫的裸身畫面,曾經讓我久久難忘,其效果就有如「大醉俠」中鄭佩佩胸口中了毒箭,岳華就低頭附嘴上去,把毒血吸出來的急救場面,卻讓青春期的我們都看到了胡金銓導演最最「情色」的場面調度,那哪是急救?簡直就是最最性感的調情戲嘛!
不過,最癡狂的少年武俠夢則是紅樓劇場演出的「如來神掌」,那時候,真的不知道這套電影會有五集(我相信,編導演員大概也不知道電影會大賣,眼見賣座才又上窮碧落下黃泉,扯出更多的人物和情節),每次看到片尾才知道故事沒完,還有續集,而且續集廣告上明明就說是大結局,但是大結局並不代表完結篇,這種商業語意術語的羅生門哲理,我要到多年後才明白。罵歸罵,看歸看,每回只要看到報紙廣告出來,就央著爸爸拿十塊錢去紅樓看「如來神掌」,然後回家再如數搬演銀幕上的動作,從如來一式到九式,最後再來個「萬佛朝宗」,打個壞蛋「天殘腳」無處躲藏。
多年後,再回味「如來神掌」的少年春夢,其實是一定會啞然失笑的。
那時候的粵語電影其實都有一定的制式模型,只要看到石堅,不用大腦反應,你的大腿就可以告訴你,他一定是壞人,至於總是演正派俠客的曹達華,其實不過是憨厚的傻大個兒,而且老是穿廣東大戲的戲服亮相(也就是腰帶以下還有一片小裙擺的傳統唐裝戲服),善惡正邪對立是非常鮮明,而且總是師父有仇,禍延徒弟,恩恩怨怨無時了,整齣「如來神掌」的江湖情仇根本就是八十高齡,一手八十一枚無定飛環打得天下俠客無處容身的「老俠女」孫碧玲和「火雲邪神」古漢魂的六十年恩仇,兩人在第四集終於要決戰時,練就「萬佛朝宗」因而天下無敵的「火雲邪神」滿腔感慨地對世仇孫碧玲說:「孫碧玲呀,我同你加起來都兩百多歲了,我跟你的恩怨,六十年前應該就算是了結了。對於這些晚輩,我們應該加以呵護才對呀,怎麼一個個都被你打成這樣呢?」
我看「如來神掌」的歲月其實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後來,香港先後有爾冬陞、張智霖等各式的影視新拍版本,黃玉郎也畫出了新式的漫畫版本,但是我都沒再接觸,沒再看這套作品,少年記憶,就應該放進記憶的夾層裡,悄悄收藏就好,不必拿出來獻寶的。
但是,如煙往事,卻被周星馳給掀了出來。他的2004新片「功夫」裡就再度出現了「火雲邪神」,而且是如來神掌大戰火雲邪神……天啊,多少少年夢,滔滔滾滾來!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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