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與離欲
謝枝祥 敬呈
先說欲的定義到底是什麼,印順導師在講議中在是這樣說,一般佛教界{通俗的佛教},缺乏明確的界說。有說是欲望。如果是欲望?那欲望又是以什麼為因?從什麼而集?由什麼而生?從什麼而起?在何種情況下會有欲望?在何種情形下就無欲望?這一連串的問題也該措此認清。
愛或憎是以欲望為因,由欲望而集,從欲望所生,也因欲望而起。當欲望生起時,就有愛、憎。當欲望消滅時,愛、憎就沒有。慳吝與嫉妒是以愛、憎為因,由愛、憎而集,從愛、憎所生,因愛、憎而起。當愛、憎生起時,就有慳吝和嫉妒;當愛、憎滅除時,就無有慳吝與嫉妒。然而愛、憎生起的源頭,與滅除的因素又從何得知。我想在經論中會有詳細的解說。就從自已有限認識的五欲來說。
以欲界人類來說「欲」,一般都分為五欲,也即是眼、耳、鼻、舌、身、意,由於觸對妙色(色彩,形態,動作)、聲、香、味、觸,五種可意的境界,所引起喜樂的希求,耽戀執著不捨的欲。還有男女淫欲,是由觸欲所攝,也通於含括色、聲、香、味欲。這是欲界所特有的,而人類的男女欲,顯然的成為社會一大問題,有著無邊歡笑,而實在是包含著無數眼淚
。
前面所說,是偏於欲界的,尤其是偏重物欲的,還未能總攝一切。現在更寬廣來說這些物欲:飲食、男女、房舍、田園,這些真的是欲嗎?如果這些也算是欲,那末離欲的,就不應該見色聞聲,不應該穿衣吃飯了!如果不是的,那要如何來稱它為欲?這些,佛確實是稱之為欲的,尤其是男女的淫欲。
說到佛陀就順道來看一下世尊當時未出家前,受到父王百般的愛護,父王恐其學道,常以五欲而娛樂之要讓悉達多迷醉,為他娶妻又設三時殿,給他豪華的宮廷,六萬婇女服恃在側,以種種的欲望想要來滿足太子的心。總總的上妙物欲是一般人所好樂的,而悉達多太子的心又如何?等下往後再敘說。
雖然淫欲並非是生死根本,色界以上,地獄以內,都無有淫欲事,而照樣還在生死中。只因欲界諸欲中,淫欲力是最強的,縛人最深的。經中常喻如繩索,從皮破、入肉而一直到穿髓。非法的邪淫,本是糾紛,苦痛的根源;就是夫婦正淫,也是纏綿牽繫,欲染深徹骨髓。為了家庭,為了經濟,每不能不牽就事實,而使自己的德行、信念、學業,受到慘重的毀滅。淫欲對修行者來說是障道法,不問你反對也好,懷疑批評也好,佛是這樣絕對的宣說。
以欲離欲,希望從淫欲中遠離一切欲。如貪欲(欲念或欲事)生起,就要堅定執起延續下去。所以,不用斷欲法;對於「治(淫)欲法」,就是男女的時時交合,也是怕聽的。更有以摩登伽女為敘事主角的漢譯單獨經典產生,不僅如此,甚至在中國文學題材、文化層面,亦屢屢見到她的蹤影,人們藉由她的身影,投射出一位情欲魔女,呈現修道與情欲的衝突。
以自體為本,而對於自身、社會、物資所起的愛欲。這三種受欲圓滿,也是互相關涉的,如飲食欲,屬於物資欲,然樂受欲者,為受諸欲,食於所食。諸欲即為了倡蕩淫欲,為了憍逸:少壯、無病、長壽
,為了飾好、端嚴姿色的美好。其中除了淫欲,都與自體有關;自體圓滿,就是保持青春,體力勇健,形色端嚴,壽命延長,以及未來生命的永續。
與自體相對的有情與資產,即境界欲,略有攝受與資用二門。攝受,是攝屬為自己的,是佔有欲。資用是成為身心所受用的,是享受欲、支配欲。攝受的,可以成為資用的;但如荒郊的野花,你並不攝受他,並沒有把他看作自己的私有物,卻可以受用他的美色與芳香。又如存在銀行的存款,是屬於你的,可是在這生中,你不一定能使用他,積穀千倉的食物,也如此。
關於這些欲事,不能不贊同一分古德的見解。因為這些五欲-男女、飲食 、名譽等,雖不是真欲,但對於人類的根識,卻有一種客觀的相對的清淨性,能引發相對的喜樂,使一般人不自主的為他而迷醉。對於這些,根本的對策,當然是遠離煩惱欲,不受他的誘惑。然在沒有離煩惱欲以前,對於這些事欲,不能不提高警覺,嚴加防範,以減輕、抑低煩惱欲的衝動。
印順導師說:要談欲,先從雜染的欲來說,說到「欲」,便應留意到「離欲」。
說到離欲又想到未出家前的悉達多太子,在當時他的環境、條件、地位等可說是世俗人, 夢昧以求,那他到底是何種因素,能擺脫那種種世俗人,夢昧以求的欲望?。具經典記載:
悉達多太子至年十四時,嚴駕遊觀出東城門,看見老人,頭髮白又背僂,拄著杖羸步,悉達多問御者曰:此為何人?答曰:老人也。又問何謂為老?答曰:年耆根熟,形變色衰,坐起苦極,餘命無幾,故謂之老。菩薩曰:吾免之乎?答曰:未也。便迴駕還宮,自念未離老法,愁憂不樂。王問御者:太子出為樂不?答言:不樂。又問何故?答曰:逢見老人,是故不樂。王恐相師言實,出家不久,復增五欲以娛樂之。
悉達多久後,復敕御者,嚴駕遊觀出南城門,逢見病人,形體羸瘦,倚門喘息,問御者曰:此為何人?答曰:病人也。又問:何謂為病?答曰:四大增損,飲食不能,氣息羸微,命在漏刻,故謂之病。又問:吾免之乎?答曰:未也。便迴駕還宮,自念未離老病,更增愁
憂。王復問御者:太子此出樂不?答言:逾更不樂。又問何故?答曰:逢見病人,是故不樂。王恐出家不久,復增五欲,晝夜娛樂。
悉達多久後,復敕御者,嚴駕遊觀出西城門,逢見死人,舁屍在前,室家男女,哀號隨後,問御者曰:此為何人?答曰:死人也。又問:何謂為死?答曰:氣絕神逝,無所復知,棄之空野,長離親戚,故謂之死。又問:吾免之乎?答曰:未也。悉達多自念未離老病死法,更增愁憂,即迴車還。逢見一人,剃除鬚髮,法服擎缽,視地而行,問御者曰:此為何人?衣服異世。答曰:出家人也。又問:何謂出家?答曰:善自調伏,具諸威儀,常行忍辱,憐愍眾生,故謂出家。悉達多聞已,三稱善哉,惟是為快,至便下車,恭敬而問:何故形服與世絕異?答亦如上。悉達多復三稱善哉,惟是為快。登車向宮。有一女人,遙見悉達多生欲愛心,即說偈言:母有此子樂,其父亦甚歡,女人有此婿,樂過於泥洹。
悉達多聞說泥洹聲,歡喜踊躍自念:我何當得此無上泥洹?還宮思惟,未離生老病死之法。
王問御者:太子今出樂不?答言:始出不悅,還時甚樂。又問何故?
答曰:出逢死人,是故不悅,還見比丘,是故歡樂。王復念曰:相師言實,出家必矣,復增五欲,晝夜娛樂。
悉達多太子為諸妓女所娛樂已,便得暫眠。眾妓女輩皆淳惛而寐。太子尋覺,觀諸妓直,更相荷枕,或露形體,如木人狀,鼻涕目淚,口中流涎,琴瑟箏笛,縱橫在地。又見宮殿猶如丘墓,悉達多見已,三反稱言:禍哉禍哉!走視父王所住宮殿,宮殿變狀,亦復如是,復稱禍哉!深生『厭離』。
厭離」(nibbidā)的語意,得知「厭離」(nibbidā)為「沒有興趣」之意,接著整理
《雜阿含經》關於「厭離」的經文,歸納出修行者經如實知「五蘊」、「六入處」以及「一切諸行」皆為無常,進而體認無我,並且對各種身心狀態不起分別好惡,自然轉變成不起貪欲、瞋恚的狀態,此即為「厭離」,因此可知「厭離」是經由此如實知的「智慧」相應而升起。
悉達多太子敕奴闡陀,汝起被馬,勿令人聞!闡陀白言:夜非行三時,不應遊觀,又無怨敵逼於上宮,不審何故夜敕被馬?太子答言:有大怨敵汝不知耶?老病死怨,怨之大者,汝速被馬,勿得稽留!即被白馬,牽至中庭,白言:馬已來此。悉達多便到馬所,將欲跨之,馬大悲鳴。天神恐有留難,即散馬聲令人不聞。太子跨馬向閤,閤即自開,復向城門,門亦自開。
悉達多太子入山林後,釋提桓因如屈伸臂頃至太子前,以衣承髮,持還天宮。悉達多剃已,作是念:我今已為出家,自然具戒。爾後住優樓頻螺聚落,於尼連禪河菩提樹下坐,於妙覺分法中,常不斷絕修習加行而住。
悉達多於初夜分中,神足通成就,所謂一中變為無量,無量中變為一,或隱或見牆壁及山,得無罣礙如虛空中,出沒大地如遊於水,地相如故,或趺坐虛空如居大地,或遊騰虛空如鳥飛翥,日月有大威德,或復舉手而捫摩之,乃至來往梵天身皆自在。
悉達多又即於夜中便得證悟他心智,如於有情所發尋伺,心及心心所,欲、不欲心,嗔、不瞋心,癡、不癡心,廣、不廣心,息心、攝心,驕慢、不驕慢心,寂靜、不寂靜心,定心、不定心,散心、不散心,如實了知。
超過了這,便到達常 恆自在喜樂的梵界。但依佛陀的如實知見,認為離此人、天、魔──欲界而到達的梵界,還沒有出離生死,並非究竟。這種繫縛生死的(梵天以上的)惑力,也就叫做欲,所以立為三界欲。要斷盡三界的修惑,才是究竟的無欲界,才是究竟的解脫。
爾時,世尊作是念已:我得甚深之法,難見能見,難知能知,不可思惟,難可思惟,其義微妙,唯有智者能知此法,若為他說,彼不能解,我法虛授,徒自疲勞,益我愁惱,我今應獨於寂靜處,我所見法安樂境界,思惟而住。爾時,世尊如上思惟,止心住已,不念說法。
時,娑婆世界主梵天王,知佛心念,即自思惟:此世間敗壞諸眾生等,於彼苦境不能解脫,今時如來、應、正遍知出現世間,難逢難遇,如烏曇缽羅花,佛今出世,樂自寂靜,不念說法,我今應往請佛。作此念已,如大力士屈申臂頃,從梵天沒至世尊前,頂禮佛足,在一面立,即說頌曰:快哉今此摩揭陀,而現未曾淨妙法,於諸法中覺悟者,唯願當開甘露門。
佛陀說法的主要意圖為引導聽者們「厭離慾望」、「去除慾望」和「解脫慾望」,以達到立即清涼喜樂的境界明經由觀察五蘊、六入處等無常生滅而升起時,與「厭離」是同義詞。
三界中的欲界,側重於五欲及性欲,非離這物欲與性欲,即不能得定,不能生色界天,色界是沒有這些欲的。所以如不能依定發慧,那麼厭離物欲,厭離男女欲,專心修定,即是外道的天行。
說到佛法對欲的態度,應先說到印度當時的情況。一分是在家的樂行人,是
縱欲的。一分是(外道)出家的苦行人,是禁欲的。苦行者,不但絕男女欲,而且對飲食(有的日食一麻一麥,服水吸氣),衣服(有的索性裸體),住處「有的臥在荊棘上),都以最刻苦的生活來磨鍊自己。釋尊出世時,苦行正風行於恆
河兩岸,受到民眾的尊敬。佛的根本立場,是宣告遠離「苦行」與「樂行」的二 邊,而遵行中道的態度。這就是確認事欲的不可縱,也無法脫離,而惟有以智化
情,而離煩惱欲。在對於外物的態度上,出家的比丘生活,適應當時的出家制, 「少欲知足」,多少引用苦行的一分長處,但決與苦行外道不同。除了男女淫欲 ,佛說「是障道法」,絕無通融而外,遠離資具欲,但衣食住處,都不過分的菲
薄。遠離眷屬欲,也不妨大眾和合而住。
欲與離欲,佛法中有廣狹二義。一、廣義是:如經上說:「能離欲界欲,及離色界欲;入真諦現觀,能離一切欲」。這是通稱三界修所斷煩惱(思惑)為欲;離欲,即斷盡一切修惑而究竟解脫。所以聖彌勒說:「離欲者,謂於修道離欲究竟」;「修道
所斷一切行斷,名離欲界」。二、狹義是指欲界修惑而說,如修得初禪,必須「 離欲及惡不善法」。從「欲」的字義去考究,相信欲的本義,確是約欲界而說。欲界,無疑是染欲最強的,尤其是男女欲,所以稱為欲界。佛經中,凡與上界煩惱相對的欲界煩惱,每以欲立名。如三愛中,對「有愛」而立「欲愛」;七隨眠
中,對「有貪」而立「欲貪」;三漏中有「欲漏」;四瀑流中有「欲瀑流」。可是,這雖說是欲的本義,也可說是欲的淺義。在印度舊有的宗教思想中,人間,(欲)天上,魔宮,都是有男女欲的,都是生死而無常的。
真正的欲,是「欲貪、欲愛、 欲藏(阿賴耶)、欲護、欲著」──喜樂耽著貪染相應欲。所以說,「世諸妙境 非真欲,真欲謂人分別貪」。又說:「欲,我知汝本,意以思想生;若我不思汝 ,爾時則不生」。煩惱欲,才是真正的欲體;離煩惱欲才是究竟的離欲。
所以「出離」的道,最為佛法所重視。五欲及淫欲,為欲界的特徵,實也就是人類最主要的欲事。身雖離欲,心猶愛染,於諸欲中,耽欲愛欲、著欲處欲、悅欲伴欲,有如是過,常在身心,縱苦其身,受於極苦欲與離欲。
人類生而有男女根,淫欲不是生死根本,佛法的出家眾,為什麼要嚴格禁絕,不像對於衣食資生的相對節制呢?這可以說:衣食是無情的,雖與社會有關,但比較容易的自由控制。男女的牽制,繫縛力特別強;在男女相互佔有的社會結構中,苦痛是無法避免的,實是障道的因緣。在當時的社會中,適應當時的出家制,所以徹底戒絕男女的淫欲。
聲聞佛教,與大乘一樣的著重於出離煩惱欲,而不是專在事欲上節制、斷絕 。所以,有比丘為了淫欲太強,自己將淫具割去了。佛嚴厲的呵責他:應該斷的(煩惱)不斷,不應該斷的倒斷了。我曾逢到自割淫具的出家人,受到許多人尊敬,其實是要不得。黃門與不男不女的,雖不能舉行欲事,而由於性生理的變態,性欲卻特別強,離欲是沒有可能的。佛制黃門等不許出家,原因就在此。又如離眷屬的「獨住」,有初學比丘,想到靜處去專修。佛勸他不要去,他還是去了。可是不久他又回來,原來內心的煩惱,動得厲害,環境的安靜,並無用處。這都可以看出,離欲決不是專在事欲上著力。又如釋尊在世,與比丘過著同樣的生活。他住樹下,也住高樓大廈;吃馬麥,也吃百味丸:穿糞掃衣,也穿價值巨萬 的金鏤衣;獨處,也與千百比丘俱在一處。然而人人讚佛少欲知足,因為佛是究竟離欲的,一切隨緣而住,都是離欲的生活。
種種事欲中,對於衣食住等資財,出家是完全放棄了。出家後的理想生活, 是隨緣的化乞,一身以外無長物(「長物」,是規定以外的多餘物)。但屬於佛 教公有的,公開於大眾前的「淨施」物,出家人也容許保有。出家時,遠離了父母眷屬,但在出家僧團中,同參道友,親教近住,還是和合得如一大家庭。對於眷屬,資財的出家生活,在家眾是做不到的,而在家眾也能同樣的離煩惱欲。
當然,「離欲」、「斷欲」、「呵棄諸欲」等,是佛所一再開示的,毫無疑問。但如無簡別的,解說為斷絕欲望,這就難怪──世間學者要把佛法的人生態度看作向後勦絕;佛教徒自身,也流於消極而奄奄無生氣了!對於「欲」, 無論是為了自修、為了佛教,佛教界是應該認清而有一正確態度的。佛法中,本有「善法欲」,為信修趣證的重要因素。然「善法欲」一詞,非常生疏,而大家只是著重於染欲的厭離。
所以離欲,並非離去資具或眷屬,雖然這些曾被稱為事欲(事實也是不能完全離去的)。以佛教通用的術語說,問
題在「心能轉物,不為物轉」。從前,外道以目不見色,耳不聞聲為離欲(重定的,以事欲為欲的),佛要批評他。離了煩惱欲,境相還是照樣的境相,具有惑人的力量,而再不能擾動澄靜的慧心,不會再因之而起欲愛了,這就是離欲。
【參考書目】
一、原典文獻
1、《彌沙塞部和醯五分律》卷15:「王問御」(大正22,102a7)。
二、現代著作及期刊
1、印順導師著,《以佛法研究佛法》(欲與離欲),正聞出版社,中華民國1990年10月新版
三、電子書
1、《印順導師佛學著作集》(電子書),新竹,財團法人印順文教基金會,2008年7月1日發行,v.4.1。
2、《CBETA電子佛典集成》,台北,中華電子佛典協會,2011年4月1日,v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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