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早時史研究的基礎性攸關往後看待滿人帝國領臺時期對華南地區與東南海域的關係定位。天朝無解的內地問題許多埋藏在由東南海域貿易活動(特別是走私與地下經濟)對帝國的衝擊,而更積極是在全球化急劇的關頭提供一種區域主義分散對美國與中國在政治經濟上的惰性依賴。
台灣早期史研究堪稱本世紀世界文史領域裡最複雜的一團毛線球之一,它的成份或對象除了最遲16世紀已經開展於東亞海域的「閩-廣語東亞海域網絡」外,尚有「泛太平洋島嶼網絡」,以及「伊斯蘭東南亞海域網絡」、「16世紀中後期以後的歐洲與東印度公司網絡」…每一個網絡都被複雜的多語溝通所包裹,需要龐大而多方面的技術支援與重建。然而很悲哀的是,表面上,臺灣史因民進黨主政而顯學化,但事實上並非如此,臺灣史學相關議題儘管被媒體報導成「去中國化史學」,但悲哀的是臺灣史史學這個極少數的小研究社群根本不曾如外界謠傳那般「一夜爆發戶」,相反的更加因為老輩垂暮後輩形單勢孤,為什麼?前述與上篇已說過資源資金在的配置形勢、臺灣國民性價值觀、加上中國史學在長達四十餘年的主流統治與洗腦之後無法容下臺灣史學的發聲。
其實臺灣大學在台北帝大時期,文科下設有土俗人種學、南洋史、印尼比較語言學等講座。當時日本學者購進完整而豐富的西班牙語檔案、阿拉伯語檔案、荷蘭語檔案…不過在國府時期為了穩定政權與強調正統的延續性,南洋學、印尼學、土俗人種學完全‧被‧中‧國‧史‧取代,而土俗人種學講座改為研究中國古代史的考古學系(1982年才改為「人類系」)。目前這批龐大的檔案依然在臺大總圖特藏室,但不公開,因為八九十年歲月裡書頁已成易碎之物,並且八十餘年來也只有一位臺灣人(曹永和先生)有能力理解其中部份內容,因此也沒有多少人能親眼目睹這批不公開的檔案。問題是臺灣明明有這些不可小覷的關鍵典藏,為何在今天無法進行研究?
因為這條研究傳承在經歷四五十年的斷決後,在八零年代初才又稍稍被接上。1984年曹先生的古荷蘭語台灣史,這條系譜才幸運地在由斷絕四十餘年的南洋史研究後浮現。使得這門關鍵的學門難以興盛的原因還包括這批檔案都是十六七世紀的拉丁語、古西葡語、古荷蘭語、阿拉伯語寫成,古代手寫體辨識相當困難,能將檔案抄寫或打字成今日印刷體已相當不易 (在荷蘭萊登,將手寫檔案打成印刷體加註就能當博士論文,因為其譯寫須要斷句,辨古今才有辦法無誤譯寫成今人能懂的語言。)這些龐大的工作需要經費用於訓練讀古荷蘭語、印尼語、阿拉伯語、西葡語等…,但在臺灣這方面的研究已在國府時期完全阻斷(別誤以為政大東語系所或輔大淡江西班牙語系所能解讀,從前我也誤以為只是檔案有啥了得,親眼目睹後才知即使要完正確辨認其中一個字都需要投入很大的功夫,比如一個很簡單得地名“zaiton”為什麼對應為今天所了解的漢字“泉州”)。
作為台灣人文社會學科的從學者處境無耐,苛薄的說是妻不疼女兒不愛,在國外你不能喊窮,你一喊窮人們便拿阿富汗印度孟加拉等第三世界國家跟你比說你不夠資格喊窮。但沒錢是千真萬確,在學時沒錢,就業更難。從事研究也僅止於糊口,因為無論來自政府或來自企業,沒人會認為社會人文學科需要投入多少資金發展,更不幸的是,學院中掌權的主事學閥們的態度。
另一方面客觀的東亞政治局勢也阻礙了台灣文史學界的區域內研究發展溝通,自國民黨接收台灣政權以來,「脫亞入美」與「反共」成了臺灣人文社會學科發展的兩大主軸,一方面為了穩定新政權而必需大量生產製造所謂的「中國人」論述,這方面當然是以所謂的「新儒學」為基礎,通過新儒學、歐美社會學而貫串成所謂的「儒家資本主義研究」---龐大的製造想像的中國工程佔據了台灣高等人文社會學科發展的大部分資源。
人文社會學科是一門時間的學問,它從傳統、從時間、從空間,各各方面並與空間中的其它節點相參照、通過個人的質性與背景而粹鍊出時間的魔法結晶。台灣人文社會學門本來就不該追隨美國體制細分科系,並且必須依我們所處在的歷史條件而畫分研究、教學、從業,並依據不同目的而做分科建制的調整。
訓練一位臺灣早期史的教育從業者---(無論中學生、大學生、再進修文史研究者)與製造一瓶威士忌的時間一樣,最少需要12年,12年並不是從大學四年算起,而是從研究意識的萌發開始算起,也許大三大四也許研一以後的12年,不是苛求,而是因為研究對象是複雜的歷史體---(過去帝大時期,印尼語言學、南洋史講座的任課教授一定能講印尼馬來等東南亞語,如同英文老師必須懂英文)---但以台灣如此惡劣的人文學術條件,我們既沒有客觀的外交資源、也沒有經費可輔助研究者前往當地學習對方文化,或在本地開課,一個研究生可能在他剛萌發對「社會、人、歷史、世界」之間的應然與實然倫理時,便已被現實就業條件所要求的學分或學位掩蓋了文化深耕的志趣,我們的國民品質所投射的社會性格無法養成具人文精神的『老師』已經是事實,但至少要能阻止劣敝驅逐良敝現象擴大。
在社研所或歷史所博班,博五六博七博八絕不在少數,碩班三年或四年,肯定有人鄙夷,認為他們能力不好,不!拿學位與能力無關,速速畢業者只意味著「現實感」強,因此選擇一條能很快畢業進社會找工作而不再從事研究的路,在商管學院一年半畢業很合理,但在社會人文學或基礎科學研究 (如高能物理或天文物理領域) 一年半恐怕才剛開始學西班牙語或拉丁語,既然研究的對象是複雜歷史體,其研究工具與時成也需要很多不同學門知識的綜合,以台灣十六十七世紀史而言,若選擇荷蘭語則必須至少涉獵東南亞史,除了學十六世紀的古荷蘭文、歌德體手寫花體字的辨識、印尼語、閩南地區部份方言---(廣東話非常重要應與印尼或馬來語同列入必學)、十六七世紀歐陸社會法律發展與貿易法、教會體制、基本海圖繪製學、海洋學、造船學…若選擇西班牙語為主,則葡萄牙語與略懂古荷蘭語、呂宋語這些都是必須的,12年的時間裡能學得這些中的一部份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了,據說台灣目前極少數懂荷蘭語的台灣早期史學者(無論人類學或歷史學部門)如翁佳音、林偉盛,也都與古荷蘭語纏鬥了五六年之久才能斷章句以致上手。
林林總總係屬這些爛帳無疑是要說,人文社會學界並不是靠著一張黑板一張嘴胡說八道就能賺錢或活下去,人文社會學門須要研究經費恐急,臺灣人文社會學界急須要培養一批葡萄牙-西班牙語、荷蘭語人才,同時需要政治上的寬容與援助,人們可能奇怪、甚至鄙夷,以為主政者是民進黨因此作臺灣研究應該很得到支持與鼓勵,其實並非如此,關鍵在於我們的媒體、學術建制、知識的再生產機制,在長期「脫亞入美」「反共」「儒家學」等話語霸權下,臺灣史只是分有一個小閣樓那樣大的地方與資源,全球最重要的幾個東印度檔案典藏地點如印度清奈、印尼雅加達,皆因臺灣政府長期沒有與第三世界國家有任何交流(這就是長期依附美國的結果,全球交流中國家屈指可數),因此後學者不要說是對非洲、即使對亞洲西部、中南半島、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我們對其文化歷史社會政經加起來恐怕只有“外勞”、“外籍新娘”六個大字,或許有人曾去旅行,那頂多加個巴厘島或SPA。
臺灣在國府時期所營造的意識形態在今天終於可見其強大威力,我們的大學裡無法學習那些屬於世界的重要文化遺產,只知道一個虛構的文化中國與美國評鑑標準。臺灣學研究者沒有任何管道得以進入印尼或印度的國家史館中整裡有關十六十七世紀海外華人,或有關臺灣的檔案,沒有外交關係、沒有文化上的理解與認知、更缺乏任何學術網絡,這與荷蘭至今每年派員到雅加達國史館去整理東印度公司檔案(印尼或荷蘭重視自己國家歷史與文化發展,這種無形文化力是臺灣遠比不上的,在臺灣一論文化二字便是之乎者也而後刊張虛構的故宮相片與莫名其妙的中正紀念堂建築,那不是臺灣也不是中國,今天真實的中國與過去的中國都不是那樣的東西!)臺灣!臺灣!她的文化面貌被鎖在沉沒的戎克船中,整個閩南地區、中南半島、東南亞海域、日本浪人、閩南海盜、葡西印馬呂宋海員...是這些節點的對話構成的真實過往反而遭滿州人王朝的歷史所覆蓋嗎?印尼政府能為了國家文化歷史而每年公費派遣相關人員赴荷蘭學荷蘭語的狀況,無庸在比較便知各中三昧。
臺灣早期史是人文社會學部裡一門難以得到諒解的學問,從杜正勝部長橫擺臺灣地圖引發舉國抨擊事件便知,臺灣民眾對臺灣歷史或臺灣處在東亞海域的網絡認知幾乎等於零,等於零,橫擺臺灣地圖在大航海時代幾乎是常識,因為對海員水手或海圖繪制者而言,北邊不一定在上方,地圖或海圖是隨看圖的目的與強調的重點兒任意擺放,尤其是海圖更只有相對位置沒有絕對位置。由於臺灣位於整個琉球呂宋島群中,又與中國只隔著狹窄的水道,為了強調本島港灣的清晰度與可辨識性,以及從南方海域的視覺中跳出,因此臺灣地圖並沒有一定是直著擺。直著擺只是一種天朝中心觀的安置方式,當然人們一定會說,從衛星空照看是直的,但地圖的目地並不是如實呈現自然,相反的地圖的出現是為了使用者的各種不同需求,順代一提,杜部長橫擺地圖的方式其實是與《新舊東印度誌》Oud en Nieuw Oost-Indiën裡台灣島的附圖是一致的,至於道裡剛解釋過,是為了強調這是台灣島,因此人們不需要那麼氣憤怒罵,臺灣史每年只要在考題上或教科書上比例多一點,便會遭民眾或所謂中學歷史教師砰擊為「去中國化」,卻沒人知道,臺灣史料每年正以大量速度從世界的不同角落消失,而中國史卻有中國政府與臺灣傾力整理出版,讓我告訴各位臺灣早期史目前的人數與細譜吧!總數可能不會超過20人,(我與大部份人並不認識,因此若有知道更詳盡者懇請留言指正),第一代,帝大時期中村孝志等日本學者千萬等待而找到一人,曹永和先生,是日本人送他去荷蘭學古荷蘭語並在荷蘭整理搜集東印度檔案。第二代隔了將近四十年,1990年由蔣金國基金會的講學金送了三位前輩,翁佳音、林偉盛、另位女士人在上海與臺灣學界目前聯絡不多,第三四代我不甚清楚不過總共好像七位其中已知有林昌華、查忻、李毓中、鄭維中、韓家寶…等,其中有幾位前輩是自己前往的如江樹生先生,至於前輩程紹剛先生,我便不知是自費或公費。當然還有些是在臺大與曹永和先生學古荷蘭語的,如詹素娟女士,或陳宗仁先生,不過成效畢竟不如在荷蘭學習。
臺灣早期史,從目前已整理出的史料看來,透露了臺灣的東亞海域文化性格,許多我們已經習已為常而誤認的閩南習語其語源竟是馬來語或西班牙時期的馬尼拉語,語源與原始地名、受洗名冊、結婚名冊、語言學習進度…種種證據顯示十六十七世紀的台灣已經有著豐富的基督教習性,以及更多有待整理的多樣性此處無法一一細述,因寫此文初衷只想凸顯一個問題:人文社會學門也需要經費的灌溉,事實上,人文社會學部門的窮學生比其它商管工程理醫等學院多更多,人文社會學門無法仰賴政府或企業的資金支持是個現實,但卻希望得到更大的政治與政策的寬容,台灣史不是台灣國的歷史而是世界史的共構者之一,瞭解臺灣早期史也是瞭解世界的一種方法,從環太平洋洋流系統到信風帶來的漂流者所散播的汎太平洋文化與東南亞洲的日照落葉林間帶文化,十六世紀大航海時代,lequeo這個名稱都曾在海圖上與西歐各國國會或商貿往來的討論裡,因此是世界的一部份而非僅僅一國之史。(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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