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談到「自己」,談到現代人的疏離,家庭經驗中的疏離、社會生活的疏離、國家認同的疏離...等。
為何Carl Rogers 會指出,真誠、同理、接納,為成為治療的重要因素呢?這或許可以將現代社會生活中孤獨和疏離特性結合來看。首先,我們進入了一個競爭的社會,進入工商業社會,不同於農業社會,人們開始需要面對自己,特別是自己的特質、興趣、能力,去選擇一個可以謀生的工作,這與過去農業社會中,強調互助合作、看天吃飯的社會取向,已有所不同。現代社會更多的是自由,反映在個體就讀不同的科系、學習不同的專業,從事不同的職業類別,而且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與就業方式,促使人們以功績、成果、數據,看待一個人的價值高低。
弔詭的是,在一個強調乖巧、合群的社會中,轉變到一個以發揮個人才性確立生存價值的社會時,我們並沒有太被鼓勵去從事我們真正感興趣的事,而是一再地盲目地遵循所謂社會裡所謂好的標準,新的社會需要我們了解、認識及發揮自己的才性,但是在教育過程中,我們卻被鼓勵不要做太多讀書以外的事,以至於我們其實並不瞭解自己真正的才性為何,遑論發揮,於是功績、成果自然不彰,個人的價值感也自然低落。
於此同時,我們在一個被鼓勵「讀書」,或者說「考好成績」的波流裡,並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喜好與才性,而為了讀好書、考好試,我們花了好多好多時間去補習、去苦讀,只為了進入社會理想中的好學校,甚至好科系,將來高薪的工作,就讓生活有個保障。
這個過程中,我們忙著念書,父母則忙著工作,家人相聚的時間,於是乎日益減少了,而就算彼此都在家裡,由於影視媒體的發達,電腦、網路、手機,由於心不知道安放在哪裡,於是自然的跟著一般的生活方式,把心放在眾多媒體裡,父母的心,與孩子的心,便很難靠近。
現在很流行Facebook,這似乎反映了一種情形,就是人在游離的、疏離的精神狀態裡,尋求一種與大多數人的連結,即使這種連結的方式相當的虛擬,但他可以給予人精神上的一種依偎,至少我與這個世界是有連結的。
現代社會的生活,人與人的關係相當多元,可以自由去產生想要的連結,然而,我們卻不太習慣去走出家門,與人產生非親緣性的連結,然而這在西方社會,卻是相當自然的事,人們有各式各樣的社群網絡,從事著各式各樣的社會活動。於是,我們與社會的連結,便很自然的以「電視」來發生,透過看電視,我們好像與這個世界發生了連結,知道各個地方發生什麼事,也變成節目主持人最「親愛」的觀眾朋友,在熱鬧的節目中,我們可以忘卻孤獨和寂寞,與無數的觀眾一起收看精彩的節目,而於此同時,我們也將與連結,都留給了電視節目。
社會生活,其實更多的是電視生活,一方面好熱鬧好熱鬧,可是一方面好孤獨好孤獨。
至於國家認同,就更遠了,飄飄渺渺的,任誰也說不清楚。
這時,回頭思考Carl Rogers 提出的「真誠」、「同理」、「接納」,對於現代人的意義,就有意思了。首先,在這樣疏離的社會生活裡,甚至疏離的家庭生活裡,我們首先感覺到的,是存在的虛無,好像活得並不真實,而是為了順合社會的波流,而存在著,讀書、工作,好像做的方向都是好的,但好像也好的並不那麼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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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克說:
有時候,生命會走到一個地方,感覺到似乎有呼喚,或者,覺得原本前面生命裡頭入力氣經營的焦點,似乎再努力也不會帶給自己多一些的安靜或滿足。這時候,潛意識會用很多方法試圖幫助我們,其中一種,就是憂鬱,一種無有力氣繼續努力拼命的狀態。
憂鬱來了,很可能是一種提醒,說著:「原本的、前面的歲月所經營的,真的是我要繼續投入的嗎?我的人生可以有什麼一點點的不一樣?」
或者,重度憂鬱,很可能是更大聲的說著:「不通不通,此路不通!原本的、前面的歲月的道路根本就不是我的道路!那個道路,可能很適合隔壁的阿榮、可能讓轉角那家雜貨店老闆的女兒很享受很喜歡,可是,我怎麼覺得,會不會,那不是我的道路?不是我的方向?」
這些問號一來,生命就像採了急急的煞車一樣,瞬間不動了。
不動,身邊的人就著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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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哈克的這段話,讓我想起我自己,長時間以來,我活得並不真誠,做的,其實不是我真正喜歡的事、想做的事,於是我也憂鬱了。當我們面對自己所感受的一切,並不是發自內心喜歡的,卻仍是因為種種的原因而不得不做時,我們便與自己疏離了。
當一個與自己疏離、與家庭疏離、與社會疏離的人來到治療的場域裡,他首先要面對的,是自己最真實的樣號,最真實的感受,最真實的渴望,與最真實的掙扎與痛苦,他必須先真實,否則,他在治療場域裡,仍會繼續揣摩社會要他做什麼,而繼續以一種看似合宜,骨子裡卻是為了合於大家的期待的樣貌出現,於是他又再一次與治療師疏離,而如果治療師並不了解他是以一種疏離樣貌展現,很可能就會錯認他透過口語傳達出的訊息,而被帶往更遠的地方去。
然而,對一個以疏離為常態的人,要他以真實的面目面對治療師,在一開始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正是因為與自己和他人的疏離,才產生心理困擾,怎麼能期待他真實呢?
於是,治療師的真實,就成為當事人重要的依靠了。不過,在一般的心理治療訓練中,我們卻習慣將治療師訓練成一個懂得「嗯哼」、「前傾45度」、「看著對方的臉」的制式化傾聽者,這樣的傾聽方式,固然有他的普遍義,但對於一個疏離的當事人,他便無法從這樣的互動關係中,感受到真實。
於是乎,治療師無法真正與他的真實連結,他也無法以真實的訊息傳達他的心,於是話題繞來繞去,就是感覺不到真正需要被觸碰的議題,於是治療時間被一分一秒的拉開,當事人也倦怠,治療師也不知所以然,雙方都在此山中,雲卻深的不知道療癒的路,何時能走的清楚。
如果畫面拉回一開始,治療師不打算以標準化流程給予制式的傾聽方式,而是採用治療師自身的感覺,來與當事人互動,會不會有所不同?
這裡,就會觸及到靈性的議題了,一開始,並不預設要如何互動,而是以進入治療場域中,治療師首先感受到的感覺,來與當事人互動。比如,今天小明近來諮商室,治療師在他還沒開口時,用他的心感受小明的訊息,然後說,在你進來的時候,包含我們還沒開始對談的此刻,我感受到...孤獨、憤怒、無助,我感覺你的渴望是如此強烈,希望我能幫助你一些,你的心告訴我,你需要.....;或者,我感受到自己的身體開始緊張,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我不知道為何會這樣,但是我感受到了,我想把這份真實的感覺,讓你聽到,甚至你也可以用你的感覺,來回應我。
這或許會讓當事人感到驚訝,怎麼我都還沒開口,就被感應到了,而其實,這許是人類的本能之一 (參見《曠野的聲音》),當然,治療師需有被感應、彼此感應的經歷,當他可以「虛靈不昧」,就可以引出當事人的虛靈不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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