郤曉詩------韻知長情書 韻知長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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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共24篇）

另一種相見（1）
這是她寄來的照片背後寫的一首小詩的名字。她把我寄給她的照片寄回來了。我打電話問她為什麼，她說我的照片不知道放在哪里，就給我寄了回來。一共三張，是九五年照的。第四張是她九八年照的。明顯得她老了，變得我都要認不出了。電話裏她告訴我，我去看過她了，她也要來看看我，就把她的照片寄給了我。我很難過，我們九O年相識與相愛，她的美不多見，世俗中有她存在，像是上天對人間的垂憐。
照片裏她穿冬裝，坐在雪地裏，面對我，背後是松柏林的背景。我很難過，她不如從前那麼美了，為人妻已七年了。我問她要我們相識時的照片，她拒絕了。她說，她要我接受她的現在。照片上是她真實的自我，我接受，這對我而言太殘酷。我想，她的蒼桑不是因我。可她告訴我，十年來，尤其她的婚後，每逢雨天，她都會想起我，想起我們相識的安徽歙縣，想起一個古樸的村莊中的七個牌坊，牌坊是我們愛情的象徵。
聽到她這番話，我走進了回憶。我沒想到這一次的回憶清晰的近乎悲哀，象悼念。我的淚水一次又一次流了下來。我想與她相守，而我知道這是妄想，她有丈夫，有兒子，兒子已經五歲了。
我第一次體會到悲傷是殘跡中的復原。我對她講，對她的深情涵予體內，恰恰在這個冬天被誘發。當這種活力重新被釋放出時，才發現年齡給生命造成的流失。悲傷是殘缺對於完整的承受，而不是完整對於殘卻的承受。
我也沒有想到這種愛強烈如初。經歷中人會忘記一些事件，而事件卻微妙的尋找著人。
我寫了這樣一首詩——

窗內


風輕輕，風重重
劃破了臉
窗外的黃昏
是從傷口
走出的血

破鏡中
我另一半面孔失去
失落的面孔失語
便我象角色中
未被發現的一半

屏山的剪影中
暗色的月光
被霧停著
仿佛一個待嫁的少女
面紗
不忍揭開
不忍猜測將
佔有她的婚郎

時常在北風中看望南方
南方向北
使風慌張
風輕輕
風重重
沿著風的腳印
我踩過圍牆
破口處的一圍花跡
不知哪一枚花束
沾染你流下的露水
不忍采花
花落隨季
這是天涯都隔不絕的
悠傷

相思繞指
緒寫成詩
你落目
我啟程
前程就這樣荒廢
在生命的回首佇凝中
生命如此空落
只因沒你相隨


寫完這首詩後，我決定給她寫一首長詩——韻知長情書。

封雪（2）
她來了，沒有足聲，象我的去，沒有足聲。我收到她的信，她把我寄給她的照片寄給了我，又給我寄來了一張她的照片，坐在雪地上，樣子變了。我仔細看，只從她面部的中間，看出了是她。她變化了，使我認不出，神韻也變了。我打電話給她，問她為什麼給我把照片寄回來。她告訴我，我的照片等於是我去看望了她，她也要來看看我。她的照片背面寫了字，是一首隨筆寫的小詩，這樣寫道：

另一種相見


你來過了
因為車旁邊的人更像一個浪子
幾乎不經意的亮色
是一種願望吧
生活是裝飾師
將曾經的美麗都裝定成片段的回憶
應該發生點什麼
卻什麼也沒發生
美好的經歷如豔陽天
常常來
又常常去
我也來看你
是再見，亦無需再見
看看那片雪 ，心已被封藏


她寫的字，有幾個我都認不出，她的字比十年前草了。
很多年我都沒有見過她，很多年了。其實才九年，我們沒有見過面。最後一年的見面是九二年。她的印象一點一點走進了記憶的深處，走得深遠，已經沒有記憶了。快十年了，我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她聽出是我，很快的聽出。很瞬聽出我的聲音。
她寄來的照片不一樣了，照片上的她不一樣了。她說她是有意的，這是現實中的她。她要給我一個現在的印象。我問她要過去的照片，她不給。我說這是因為她對我的佔有欲，她曾經從我身旁拿走了我和她的婚姻，和妻子的身份。
她不知道，也許她不知道。我想和她廝守，哪怕一天一宿，我也知足。然而她拒絕我。從她寄來的照片，我感覺到了變化。是時間的變化，不，是人的變化。我忽然感到遠了，遠的不可思議。可又是一瞬間，我們相識的時候，一切是那麼年青，青春象一種停滯一樣在我們身邊久留過。一個世紀，不，沒有那麼漫長。不，漫長的不可用一個世紀去衡量。活到現在，我都不懂永恆。所以，用永恆去形容，這是無知且不從容的形容。
原來我們遠離生命，如遠離自己的年齡，一時一刻都在或即將遠離。

照片


這個清晨
我剛剛發現
詩歌開始於安靜

你坐在雪裏
象一次回憶
一次你面對自己的塑像

你在你的背後
滲出紫色的隱光
這象深涵的絕色

一個光環
又一個光環

背景的松柏樹
使我聯想為僧侶圓寂的塔林
死亡在我們背後
因信仰而充滿詩意

你的表情象一種埋沒
卻很淺的埋沒
歲月中，你的形容與從容

你始終注視著我
你目光中斷的雨簾
被我會意卷起


牌坊（3）
雨絲中斷了，又以中斷而聯想。
我時時像個女人，而時時又希望自己是個女人。我因然喜歡女人的柔美，女人的飄逸，女人豐滿的線條中邪漏的毅志。女人在我眼中脆弱的如荷敗，又細敏的如破夢。夢破人醒，我對醒來總懷著慶倖，慶倖失去，與失去後的懷念。這是悲劇的內蘊。
獨自走進深巷中拘束的夕陽，這傷感的來源像石頭的秘密。當石頭的表面浮起光，我會看到石頭的肉。石頭穿上斜陽，它在回憶早晨。露珠是它寂寞的唇。這寂寞如水滴于大海的思念。大海藏滿落葉，不知哪一行落是她的情詩。大海的性別在陸地的極處暴露，冰使海有了界限，海原本是一對情人化水化咸。
亭子中的一對情人隔目相望，愛情互隔肉體卻通融著景色。美麗的弦琴紡織默想沉思。心靜如門，當空門中的僧侶被奇想所阻障的山屏間尋找使山幽而翠鳴的鳥懷，坭姑女的世界中愛情已被旅人的腳印踩入橋的支撐。無水落橋，有水離船。在八仙子渡遇的海岸，有一處湖泊追來。原來，離人把拱秘深植於淡水，使清水之上的七虹懷遇與懷疑。際遇對於漂泊之霞的過份誇飾，使緣介於原與圓與元之間。
廟宇屋頂的鱗瓦停魚，駐目與駐足的悠逝與瞬凝。在海的波瀾鳴強音中，湖是孤獨與默守的，因而象蠶與桑葉相臥卻食的嫌疑。
牌坊的無端與淒迷，假像與真佇，使黑夜的暗與夜中的淫窺與淫行。這漫延了清晨石板地上暗長的綠苔。對於過往的臆斷使古體線裝書殘破，對於貞潔與淫的思慮終於相識你之前。女性的玲瓏，在懷抒與懷念中如玉般被絲縷包裹，隨夢的象想變易。
當嬰兒把唆吸的母乳凝聚成一棵水樹，千年的悲遇在瞬間中被化解。兒女情長，從一隻繡荷中，仍可以找尋風跡。水紋的離開使風象梳女的聚發，在天涯找一汪鏡以備梳妝，而遠古之遺的絕梳卻無從覓處。
有時，生命在世俗之中，冷靜的賞識戲臺上生、旦、淨、醜，于無常中翻印長存。在我的印章中，姓名的右邊永遠碑拓式的存在你的形象。
修竹斑淚，苦竹失綠。曉緩，在深澗幽谷之清中，我未能入住寺院之因。皆因丟卻拾遺路半的胭脂，被浸入別色。別色，紅之外的顏色，最初朦朧。

隱雨（4）
雨像一個崩落的女人，死亡是經意的，寂滅屬於原本。雨是女人的屍體，美麗女人的屍體。雨滴落在皮膚上，這死亡的欲望催眠著生之肉體的欲望，使欲望陰意。
雨落潛蘊著弧線，弧美與悲哀有著源緣，悲靜止著美。
遙想瀑布，一個被展覽千年的刑女，遲遲推遲著刑期。她被施刑的原因，因之於她美中驛放的誘惑。
七個牌坊迴旋於回環般的扣立，也許是一具女屍外衣的七個鈕扣，扣緊了風情與騷靈。死亡是神韻之外的事。死亡是肉體，死亡使神韻發生了獨立。
你我被光暈滲出，像一雙白色，從青色中滲出。
腳印與足聲丟失了。我忽而想到三三兩兩的童男童女身著紅衣綠褲，彩帶伴著兒謠，手握骨節做著遊戲。遊戲中的骨節像個充實著的鞋子。原來，童趣中無意撿拾著紀念。一瞬，失落離我們如此臨近。
天跡線的下墜處，影子被牽扯的漫長，以致於撕裂了天幕。天空的雲端像晏國的錢幣。原來，陰界比陽界貧窮。這是一個荒唐的猜想。
牌坊腳下瞬間影化的泥胎，在雨中剝落泥肉。我猜想，泥胎為了獲得血液，而丟失了形。這裏沒有廟宇，沒有信徒的門庭。而在雨的隱語中，我領會著愛情。

斷橋（5）
回過頭，你在我身後，正低著頭。你的目光無處不在。在我的記憶中，你很少正眼看我，是羞怯？不，是鍾情？不，是理性。你的餘光漫溢出來，洋溢著浪漫與青春的品質。
生命中的破壞無時不在，而你的完整優雅的再現，使我對生命產生了信任。
十年後，你向我對你的哪部分記憶最深，我說，是全部。
我常常發現你不存在年齡，其一是因為對於宿命的感知，其二是天性的保持。
我從未意識成長，卻感受到生命時時處於威脅之中。同類中危險的存在微妙的破壞力，潛移默化於交流之中，行為無可杜絕模仿與薰染。而愛情又是我逃避的方式。在群居與獨處之間，愛情成為屏障，情與情處孤獨卻又絕美。
愛情是稀有的品質，稀有的讓許多情人無法意識與獲取。戀愛的人以各種方式尋找愛情，是否證實並獲得是不幸與幸運的機遇。當真正被愛時，才可以感受到愛情奇絕的力量。愛可以使人變得善良，以致於一個個體的心靈開始了對於群體的愛以及拯救的動機。當因情人之愛以致對全人類的愛。這時，會反向與尋根的發現真正的愛情原本是全人類之愛的凝聚。
人有對罪惡的嚮往。人嚮往破壞才會遭遇破壞，這是原罪。原罪使人類迷失。我認為這個世界的罪惡只有一種——無知。或者說，無知是罪惡之本。而有一種無知卻具反義——對於罪惡的無知，具有偉大的傾向。義為天真。
相識時我們21歲，你我同齡，你看起來要比我小。我像一個有經歷有故事的人，而你像一個聽故事的人。我有過給你講故事的願望，因為我愛上了你。可我開如給你講故事時，我忘記了，我忘記了我。無論是直覺還是信念都預示我，你是我的故事，最未來也是最過去的故事，古老的令我措手不及。
你說，你婚後的七年，一有雨天，你就會想起我，想到安徽歙縣，想到雨中朦朧的七個牌坊下的戀情。想到在亭子中躲雨時的談心，和晚歸後的兩碗錕鈍。以及店主人家的嬰孩。你懷抱著嬰孩兒，像個母親。而我當時期望是個父親，歸宿感在一瞬間裸露得淋漓盡致。
我記著空朦中有一個隱約的聲音在提問：“ 這是你們的孩子嗎？”，當然不是，我們剛剛相識，還未來得及完整相戀。以後我忘記了那個入耳的聲音。現在我記起時，你已經做了別人七年的妻子。
我們走在一座橋上。天已傍黑，我忽而看到，對面的山嶺像一個枕頭。一條暗底中生出的並不光亮的一條柔線，勾勒出一個枕頭的剪影。我記著那個傍黑還潛有的黃昏印象。我從沒有見過鬱青的黃昏，青色中泛著波痕般的蒼白。瞬間，你我都被懸空。生命在刹那仿佛進入昇華，一切顯得空虛，唯一有重量的是兩個生命。
生命中的異性存在結合。婚約是世俗即定的禮約，而鍾情，則是真正的結合。
這個印象如姻境般在我的記憶中隱約。很薄，回憶時的激情會把它撕破。有時，安靜中會偶臨美境。可體會中，肉體的體會中，這是沒有發生過的繡圖。
在我的體感中，最易忘記的是性。小橋低山懸浮了性的象徵。側臥，相互懷抱的一對情侶。情人的交合只是思與心念的溶匯。入眠時，兩體合一，是煙燃所觸及不到的虛息。
像燕子的身形剪出的火燃。總覺著，你我的頭頂上有一對燕巢，相互呼應的一對靈巢，像王與後的兩朵冠藏。燕子就這樣在嚮往中盤翔、盤旋。
燕子的形象一種表現出的消失，象一輪光波長出的耳朵忽然被無視所出現。如果一個盲人的瞳孔還遺留對光明的感知，那麼靈的神與神的形在瞬間被錯覺幸運的擊中同時反向的擊中錯覺，生命在這一刻才可體會解脫。
橋身被流水浮載。水中的黑泥使橋微弱的顫抖。拱象一個洞房的入口。我的洞房屬於流水，所以我的生命註定了漂泊。
在河流盡頭的海洋，魚是海洋內收的羽毛。海懷有深切得另世俗棄忘的悲憐。不忍飛離，將羽毛回置於體內。象犧牲從黑暗走向光明時臨界的分割，而顯現祭祀的氣度。
遐想，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遊走的方式。遐想便我覺察到生命原本可以回避的俗念。然而，人的生命往往限於生命的無關，而模糊了生命的有關，這是一個大約的主題。
七年中，屬於你婚姻的七年，每一次陰雨的來臨，都是你對我及歙縣印象的思欲的開始。你的心路多泥濘啊，最美好的記憶在濕泥中走過。這世界上一定有一處透明的高塔，隱藏的塔，內中鎮守著雨神。雨象徵奴隸，如果雲是自由的意志。雲落則生雨，閃電象刑罰與處決。雷聲的咆哮宿命般的宣判。於是雨進入了泥土，進入了種值與水井。人間的失落緣於被迫。
最初的愛情像一種無由的犯罪，卻失去了對犯罪的體察。
你的劉海像一個門簾，從牌坊垂下。原來牌坊如此貞潔。對面弧美的山形，象一個獲救的貞女。因為她提前放棄了誘惑。遺落的首飾中，首飾落地無聲。原來，牌坊長有吸聲的耳孔，不是犧牲。以致無聲勝有聲。
從地上拾起戒指，戒指上的龍鳳，正貪戀著遊戲。本應屬於戲耍的繡球，被雲雨之歡忘記。於是拋棄。繡球落於人間，斷橋過，白娘子尋找許仙。
在你眉宇的愁凝中，我看到原屬於我的聊齋，已被另一個鬼佔據。
我的妻嫁做別人妻。肉體啊，你是一個房子。可我尋找不到逃出走的門。
在一個深淵般的影子中回蕩，深淵的壁壘像睡著的水光。有一道渡橋與天線重合，使我寂寞如寂滅。因為，夜晚的聲音空曠，使我深深被自我侵略。因為，我被迫或由衷的戴上一個面具，使我遺忘了顏容，而只記憶軀體。戲子在臺上念、唱、做、打的扮相，這戲謔的構成了境界與性的分割。
四面楚歌，別姬的刎痕漸已冷卻。
發跡被睫毛拾故。
夢光中的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