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黯淡無光,蕭瑟的秋風索然,吹曳著枝葉沙沙作響,噠噠的馬蹄聲與軋軋的車輪聲突兀的徹響在山間小路。
「欸,刺客大俠,本公主同你無冤無仇,為何要抓我呢?」
菀平在經過一路上漫長的沉默後,終於受不了的首當開口。
「而且……」她低頭看了看自身,「你爲什麼要把本公主搞成這副模樣!」
「還有,有馬車幹嘛不坐啊!?」
她全身叫人用麻布給捆的密密實實,只留了顆頭在外頭,像被扛貨物似的橫掛在馬背上,髮絲因蔌蔌而過的風和馬兒劇烈的奔馳而零亂不堪,她只能靠著一張嘴怒斥將她擄來的刺客。
刺客坐在馬車前方駕馭著馬兒,露在黑布巾外頭的雙眼冷冷的看了她一會,才緩緩的說道。
「得罪了,公主殿下,但主上交代不要讓你看起來太整齊。」
一聽,她更是氣得直眉瞪眼,「等等,你這什麼眼神,本公主不接受!一點誠意也沒有。」
「欸,還有,什麼叫『不要讓我看起來太整齊』?」
刺客沒答話,只是再度冷眼瞧她一會,逕自繼續駕馭馬車。
「你你你,又用那種眼神看我!」菀平不悅有人竟對她如此冷眼相待,怒氣又更上一層,撕牙裂嘴的大吼,「欸,本我問你耶,快回話啊!」
「閉嘴,再吵你就會『不小心』摔下馬,然後被踩成爛泥。」刺客頗為「好心」的提醒。
這句話立刻起了作用,讓菀平乖乖的噤住了口。
可時效可就不那麼長了,才沒過個幾分鐘,她又按耐不住的開口。
「欸,刺客大俠,你們主上是什麼樣的人啊?」
「他會不會很兇?」
「是不是長得像那種彪形大漢,然後臉上還有帶刀疤,說起話來粗裡粗氣的啊?」
「欸,你說話阿,幹嘛一句話都不回答本公主?」
「欸欸……」
「你給我閉嘴!」
可憐的刺客,在理智的神經逐一斷裂之下,他終於忍受不住的爆發了。幾群受到驚嚇的鳥兒紛然飛離棲居的樹梢,清冷的晚風嘎然停止,唯獨馬兒受到馭使不停向前奔馳著。
接到這個任務還真是折煞了他不知道多少壽命,全都給氣掉了。主上,要折磨人也不是好生如此的。
爲什麼她就不能安靜個幾小時呢?就算不能幾小時,幾分鐘也好……原來表面端莊恬靜的公主,私下卻是如此聒噪,刺客百般無奈的嘆口氣。他的耳朵快長繭了……早知就先在她嘴裡塞塊布條。
「喏,前面就是我們的城寨。」他以下顎向前方頓了頓。
一座宛如鬼城的建築在山丘上聳立,四周高大的竣樹遮掩著,枝頭上啞啞枯啼的烏鴉,眼珠在黑暗中閃著詭侷,直盯著向城寨駛去的馬車,像是不懷好意。
唔,好詭異的地方,這裡真的有人住嗎?菀平想搓搓自己的手臂去些寒意,可無奈卻叫人捆的扎實。
***
在看到家僕衝忙送到自己手中的佩玉,握著的手不斷顫抖。
這、這不是……這不是他送給菀兒的信物嗎?怎麼會出現在這……難不成是菀兒出事了?!
一時氣血遽升,他猛然往桌案上一拍,桃木實心的書桌頓時斷成兩半,嚇得家僕脖子一縮,差點兒軟了腳。
「這是怎麼回事?!」
沒料到他會如此激烈,家僕連話也說不完整了,「小、小的也不知道……小的只是聽門口一位宮女說事態緊急,要、要小的趕忙送到少爺您的手上……」
一聽,心口更是涼了半截。宮女……這麼說,那就是喜兒了。
「去,快去把那位宮女給我請來……」
家僕一接獲命令,如獲大赦般連滾帶爬的奪門而出。少爺今兒個是怎麼了,怎會為了區區一塊珮玉而如此反常?
他焦躁的抓著髮,「言喧晉!言喧晉呢?言喧晉他人給我死去哪了!」不耐的大吼,「真該死,需要他的時候,卻偏偏找不到人!」
等到家僕將喜兒帶進書房後,原本焦急而來回踱步的姚趙潁,立刻將喜兒拉過,緊抓著她的雙肩猛搖。
「喜兒,爲什麼菀兒好端端的待在宮裡最隱密的角落,現下卻出現這塊珮玉在我手上?啊?」
「公子,您冷靜點,這樣抓著喜兒猛搖,喜兒要怎麼把話說的清楚呢?」她貼額嘆氣。這姚公子呵,只要碰上了與公主有關的事兒,整個人都亂了方寸。
經喜兒這樣安撫,姚趙潁倒是平靜下來了,握著佩玉,倚著桌案坐了下來。
「公子,稍安莫躁,暫且聽喜兒將經過娓娓道來。」喜兒先是穩了穩方才遭受強烈的腦袋,才一字一句的向他說明,「公主她……」
***
解開了將自己捆的腰痠背疼的麻布袋,她頗不自在的活動活動筋骨,經過長時間的這般折騰,這一身骨頭就快散了。看看她的頭髮,被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像個瘋婆子,打死她也不敢照鏡子,好生恐怖。
刺客也不敢瞧上她一眼,就怕一個不小心,會克制不住的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想來,這可是對公主一種極大的侮辱,會慘遭橫禍的。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想被公主的小心眼整的天翻地覆。
那可是比死了還不如。
「咳咳。」刺客清了清喉嚨,試圖掩蓋住將到嘴邊的竊笑,「公主殿下,往這邊請。」他恭敬的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前方,一扇高聳而厚重的大門微微開了一個正好可容一人通過的小縫,像是有股令人無訪抗拒的力量,吸引著人們進入。
菀平甩甩頭,剛才那股詭異的氣息消失了。是幻覺吧?她試著屏除那奇怪的意念,邁步往那道未知的門內走去。
樹梢上,烏鴉黑的發亮的眼珠依舊死盯著下方的人兒,卻也不採取行動,叫人發毛。
入門,一條長長的暗紅毯地鋪地,盡頭是把莊嚴而高貴的太師椅,一人帶著半掩面的奇特代具,翹著二郎腿吊兒啷襠的坐在上頭。
隨著距離逐漸拉近,她越看越覺得那人身影越生熟悉,好似……在哪見過。
「晚安,公主殿下。」未讓代具掩蓋的地方,嘴角勾勒起一抹狡黠的笑,「歡迎你來到北瀛浀。」
唔?北瀛浀?這啥勞什子鬼名字?
那人漫散的踱步到她的面前,彎下腰,和她面對面的瞪眼,菀平到也不甘示弱的回瞪。
不一會,突然的「噗嗤」一聲,接連而至的,是一連串的轟然大笑,那人抱著肚子,面孔猙獰的在地上打著滾,眼角還不時的含著淚。
「哈哈哈……」他指著菀平狂笑,「這這這這是什麼鬼模樣啊?哈哈哈……」
只見菀平臉上線條逐漸扭曲,背後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燒著,眼露凶光,像極了個母夜叉,連鬼神來了,保不定也要敬她三分。
「你這王八羔子!」她忍無可忍的怒斥,「也不想想我會落成這副德性是誰害的?是誰說不能讓我看起來太整齊?啊?」
菀平這一罵,那人瞬即收斂起爆笑聲,起身立定站好,恭恭敬敬的向她一鞠躬賠不是,「小人得罪了,真是對不住。」
他又招了招手,喚來一旁的侍從,「拿條貴妃椅來給公主殿下伺候著。」
待菀平坐適了,髮髻梳妥了,那人便低頭半跪在她面前,拿下代面,緩緩的抬起頭。
她瞪大了雙眼,顫抖的指著,「你你你……你不是那個拐走我家喜兒芳心的那個渾小子言喧晉嗎!?你怎麼會在這?」
「是了,正是在下。」他早就料到公主的反應會如此,微微一笑,「容我再次自我介紹一番,我乃北瀛浀的主上是也。」。
菀平氣的發顫,一個面門給踢了去,在言喧晉臉上給印出了一個鞋印,「好啊,原來是你搞的鬼,看我如何教訓你這王八羔子,管你是啥勞什子北瀛浀主上,害得我如此落魄,定要將你揍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叫娘娘不管,叫爹爹不理!」
眾人呆愣,好個潑辣無比的公主殿下,竟將他們人人懼怕、詭計多端的主上給修理的好生悽慘,看來他們真正該怕的,是這個公主,他們的主上頓時矮了一大截。
先前將公主綁來的刺客,則是滿臉黑去了大半,冷汗如雨下,剛才他還出口威嚇她呢!看來在公主發現自己之前,他還是先溜之大吉吧,否則小命休矣!
「公公公……公主殿下,請您先息怒啊!小人是有事相求才出此下策的啊!」他曲著身報頭抵禦,嘴邊不住的求饒。
早知道就別使這招了,沒想到公主的反應竟會如此激烈……
菀平終是停下了拳腳,氣呼呼的往貴妃椅坐下,兩手以袖搧風降火。
言喧晉立即討好似的陪笑臉挨上,也顧不得臉上的烏青和鼻下那兩管鼻血如注,幫菀平按摩著她打得發酸的手腳,「公主殿下莫生氣阿,氣多了皺紋可是會生一堆呢。」
「有是快說有屁快放,你以為本公主有那麼多閒工夫讓你綁好玩的嗎?」
「噯,是是是……小人真是對不住阿……」言喧晉直打著哈哈,「是這樣的,小人想說呢,向您家喜兒提個親……」
「提親!?」菀平差點兒跳了起來,「做你的春秋大夢!喜兒可是我打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哪那麼容易就嫁你?」
言喧晉聞言,面色陰沉了下來,失望之色表露於形。
菀平見狀略感不忍,棒打鴛鴦似乎過於殘忍……喜兒對他也像是有意……
於是悲憫之心一起,又道了,「……再說那也得喜兒親口答應才行,這是可不是我說了就算了的……」可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
聞此一言,他兩眼旋即發亮,馬上對菀平磕頭謝恩,「謝公主榮恩,小人萬分感激不盡!」
「其實……小人還有一事稟報,是有關公主身世的……」他遲疑著,不知是否該說出這段秘辛。
她的身世?她哪有什麼身世可言?不就是皇室中的一位公主嘛?
再三考慮之後,言喧晉還是決定告知實情,總比什麼都不知道而活著的好。他覆上菀平的耳朵,緩緩道出當年那血洗莫家的悲慘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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