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最初的愛是黑色的, 我們終究在黑暗裡相擁取暖,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
沒有任何亮光的世界,完全深黯的世界,她以為一輩子只有自己活在如此的孤絕之中。春琴的世界因為佐助的降臨, 一股陌生卻熟悉的暖意仿若玫瑰的綻放,須臾侵占了她的心坎深處。她清楚知道,那是愛情的感覺, 卻無法承認雙目失明的自己可以如常人般擁有守護天使。即使容顏脫俗清麗, 全是鏡花水月,只因攬鏡自照時卻看不見出水芙蓉的朱顏。於是, 深埋於心中的愛念, 變質成由佔有欲駕馭的愛.只要能完全佔有,即是最完整的愛。當佐助將斷翼遺落在春琴的黑暗世界裡, 他隨即被愛欲的黑洞所吞噬, 無法自拔, 耽溺於殘破愛欲那萬劫不復的蒼涼之中。
為了走進春琴的黯黑世界, 佐助花盡當佣人辛苦賺取的積蓄買下一把三味線。夜闌人靜的凌晨時分, 衣衫單薄的他悄然走到冷洌北風吹襲的後院閉目挑撥琴弦。斷續的琴音零落,彈不成調,卻在輾轉反側的春琴心裡注入莫明的感動。他勤學三味線,為的只是開啟她深鎖的心扉。當佐助的三味線被管工擊碎後, 春琴決意教導佐助彈奏三味線。那是佐助惡夢的開始。春琴總叫他徹夜不眠地練琴, 只要稍有差錯, 聽覺靈敏的春琴總惡言訓斥,叫他重來.後來, 春琴對他愈來愈嚴厲,只要聽見音準不對, 就隨手拿起琴拔往佐助的手指拋去。佐助傷痕累累的指頭總是滲血, 他從不喊疼,但極度的痛楚阻止不了眼角淚水的滑落。他竭力忍痛以受傷的手指反覆彈琴.新傷與舊傷的交錯,他始終認為那是她在乎他的印記,痛苦卻甜美的印記。
午夜, 春琴在寒冷中驚醒.只感覺雙腳冰冷, 仿佛凍僵了,寒意從腳底直抵胸口。喚醒住在隔壁房間的佐助, 佐助在睡意朦朧中倉促進房。他將她冰冷的足部焐在自己的胸口,為她驅寒.她的足部隱約感覺到他的心跳聲, 他的體溫之於她宛若久違的光芒。別離開我,一直守候在我的身邊,好嗎?長靜默後,她的話語凋零在冷洌的空氣中。我不會離開你,一輩子都不會。那一刻的佐助仿佛看見她灼熱的眼眸, 他感覺自己似乎已進入她的世界。她似乎是愛他的,即使他們的身份地位懸殊。然而,他卻無法預見這場始料未及的愛是殘缺不堪的, 甚至需要以慘痛的代價來換取的愛。
十七歲的春琴懷孕後,卻堅持不透露孩子的父親是誰。好勝的她無法對憂心忡忡的父母坦承佐助跟她是真心相愛的,那是他們的愛情結晶。當被問及佐助是否是孩子的父親等問題,她堅持說不知道。佐助被審問時也堅持說不知道,二小姐交代只能說不知道。結果,孩子誕生後被送至別人家裡領養.他們之間不說出真相的協議, 只緣於他不能讓她難堪,主僕之間的愛情會被別人當作笑柄.況且,佐助是春琴的學生,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倔強的春琴只好捨棄孩子以換取他們主僕與師生身份的認同。但她卻不知道,身份的認同是束縛他們的愛情的桎梏。他們之間的愛情,只是佔有欲掌控的愛,殘缺且不自由。
後來, 春琴在深夜夢境中遇襲, 被滾燙的開水澆了半邊臉。毀容後脾氣比之
前更為暴躁。佐助總毫無怨言地侍候在旁。由於春琴不願自己美麗的倩影銷毀於佐助的記憶裡, 多次淚流告知佐助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燙傷的醜陋容顏。她知道他深愛自己,但只能深愛完美無缺的自己。她無法壓抑的焦慮蔓延至他的心底。他毅然拔針照鏡,鏡裡浮映他晶亮的眼眸, 端凝靈魂深處的自己,他使力將針往左眼的瞳仁刺入。眼球出現一片白濁, 然後再往右眼刺進。當漸漸失去視覺的佐助跌撞扶墻走進春琴的寢室時, 他只感覺自己終於完全進入春琴的黯黑世界。兩人的靈魂在深黯之中飄浮起來,他們完全隸屬於彼此, 沒有任何距離。春琴得知佐助失明後,只問了你說的是真的嗎,隨即陷入長靜默的沉思裡。而佐助一點也不覺得疼,只因他在兩人的沉默中感覺自春琴心底緩慢滲透的淡淡愉悅。失明之於他是自己對春琴無法割捨的愛的證據。沉默之中,他感到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永遠駐留於他最後視覺記憶裡的是春琴美麗的青春容顏。
無法回頭, 覆水難收, 無怨無悔的愛即是愛情悲劇的前身。愛至最後,只能
將自己完全託付給對方,生死亦可置之度外。你說永恆不曾存在, 只因不了解付出愛的瞬間即是永恆。世上沒有恆常不變的愛,只有恆常不變的停格的記憶畫面。
黯黑中溫暖的亮光閃現,那是愛的雪花正漫無邊際地飛墜……
Ps:《春琴抄》這部電影裡細訴的愛情, 殘缺碎裂卻感人至深。即使光影裡刻劃的情感沒有谷崎潤一郎在原著裡細繪的文字來得深切動人,卻無法抑止無限蔓生的淡淡哀愁……
20060330
21:31
Background music: Travis “ Luv”
Painting by : Marc Chagall ”Romeo and Juli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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