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當時我是一個就讀復興美工高二的夜校生,因為必需賺取生活所需,在學校教官的安排下,在南海路教師會館工讀,因而結識詩人吳明興先生,當時他身兼葡萄園詩刊主編,就在會館內從事服務員的工作。
由於會館內供食宿,晚上下了課回工作場都快十一點鐘了,便常常看到吳明興在做大夜班交接的動作。 會館是日夜輪班制的,此外,還需由全體同仁共輪大夜班,所以許多隔日上早班的人員,有時會與同事調整時段,將大夜與早班排在一塊,更多的人則是用人情及少得可憐的報酬,「商請」吳明興代為分勞。當時一個樓層有兩位服務人員,外掛一名工讀生,際此,一星期有三到四天吳明興會輪到早班,也就是說一星期也有三四天,總會見到他在櫃臺值大夜班。
據李瑞騰在《七十四年詩選》中統計指出,吳明興在一九九五年創作發表近三百首,達全國之冠。這跟他個人一向引以自豪的「衝創精神」,有很大的關係。當時他以尼采的「超人論」為熱情燃燒的起點,當夜半來臨,當全館陷入一片鼾聲之際,一樓櫃臺一盞昏黃的燈火,除了像守夜人護守著大家的安全之外,在那樣深寂的夜裡,正有人逐字跋涉浩瀚的書海呢。
經常我這隻晚睡的「暗光鳥」也會在夜半下樓,帶著好奇和疑惑詢問:什麼是存在主義、海德格、詩人作品、意象等等的問題。而我的問題通常簡短,他的回答更如詩句般明快而準確。
寫詩創作之外,詩刊的編輯更是他熱衷的工作之一。當時的葡萄園詩刊屬季刊型態,三個月才發刊一期,在國內三大元老詩社挾擊下,其實並無太大影響力。就是因為吳明興強烈的企圖心罷,一來改名為「詩學季刊」,二來則是率先將觸角延伸到中國,引介當代大陸新詩潮,專題如「掘起的新詩群」等等,在那個尚未解嚴的年代,吳明興這個動作,曾被一些保守的詩人們譏為「聯共」或「投共」的。時至今日,當初那些批評最力的詩人們,反而被視為「媚共」的當然代表,刊登大陸詩作之外,更組團聯誼參訪。真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啊。
也就在一九八六年春天,我那時大概戀愛囉,寫了一或二首習作,一種充滿小情小愛且具酸腐味道的所謂……詩,請吳明興指教,想不到他竟異常認真地解說了起來。從意象到修辭……講到我頭都羞愧地抬不起來,依稀記得還有微微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呢。這成了我詩文學道路的濫觴。
教師會館是個開放性的場所,所以工作之餘,常見不少海外詩人作家,專兼程前來拜訪詩人吳明興,印象中林承謨、陳去非、楊維晨、藍海文、張國治,與葡萄園詩社諸君子都是座上常客。窩對囉,還有一位王志堃,在這裡更不得不提到他。
我在會館是八點打卡上班的,而通常八點半就會見到一張濟公般的笑臉迎面而來,有一陣子他的報到率是百分之百,從週一到週五,他也不時帶來新的創作與我們共享,「我要放歌,向高原,別看我不起眼……」,外號小草詩人的他有時也會即興朗誦了起來,尾隨我跟吳明興一塊鋪床、疊被、刷馬桶,在我們迅速又確實的動作中,常挾雜著王志堃急促又略顯含糊的話語,敘述著他近來接觸的詩人,文學活動,以及他想籌辦詩刊的理想等等。
王志堃的熱情無人能及,詩壇笑稱「小張默」,拿他跟張默作比喻,是有一點砭損他詩寫不好專作活動的意思,但他並不以為意,反而樂在其中。一九八八年我擋不住志堃熱情的邀約,加入生平第一個文學團體——新陸詩社。創作因獲得鼓勵而更形積極,藉由不斷舉辦的相關活動一次一次對詩凝聚出更大的力量,以便下一次在寫作上有更好的出發。
之後王志堃在超市擔任青果組組長期間,因颱風淹水不慎觸電身亡;而吳明興則轉向佛學窮究其事理而不過問所謂詩壇了。
人世的變化何其倏忽。我進入出版界也到了十年磨一劍的時間了,卻一直站在理想與現實的位置上不斷搖擺。但我知道,失去理想,作出版,也已經失去意義了,要講究現實,當初早跟老爸學作牛肉麵去了。
詩一直是在我生命傾斜時,唯一撥亂返正的救贖。過去如此,未來亦如是。
生命其實該是充滿感謝的,對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感謝,對那些引導過你得人更要心懷感激 。給我一枝詩筆的吳明興兄,對詩歌不斷存在幻夢卻勇於實踐的志堃,他們在我還是一粒文學種子的同時,就為我埋下許多堅持、信念,以及願想。雖然這些感謝,從未說出口。
〈詩的初旅〉(散文),原載2004 0301幼獅文藝603期,頁6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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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育達商業技術學院
吳明興vs陳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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