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坐了一會兒,看兒子也無意與她交談,交代了幾句就起身離開了。三天後的迎娶和賓客名單還有得她煩心。想到這個,就覺得腰更酸了,跨出門檻的腳步跟著沉重起來。隨著母親離開,心思原本就不在書本上的錦舍也走出書房,任由視線帶領著雙腿移動,一步一步走近庭院裡的木棉樹。
隆武帝在位不過兩年,賜鄭成功國姓為朱。繼位的永曆帝則是冊封他為延平王。鄭成功儼然成為反清復明的最大力量。而鄭芝龍早些年在洪承疇的勸說下降清,這對父子不同的政治立場,造成家族宗親意見不一,各自猜忌。底下部屬也是人心惶惶,就怕一不小心選錯了邊,這輩子就難翻身了。像施琅一樣先降後反的算是少數,即使他最後又投靠清朝,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昭娘的丈夫鄭明選擇了跟隨鄭成功,原因很簡單,他媽媽也和田川夫人一樣被清兵所殺,他能理解想要報仇的心情。俗語說「一代親,兩代表,三代散了了」,雖然和鄭家也有著微薄的血緣關係,但是這種狀況下,鄭明卻還是寧可改以母姓黃姓從軍,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幾年下來,經歷過大小戰役,看多了死亡,報仇的心情也漸漸平息,隨著昭娘的肚皮一天天隆起,他們要揮別過去,展開新的人生。黃明也從前線改調到後方保護鄭家母子,都是為了鄭家。嬰兒出生後,就取名叫做黃新。十六歲的昭娘也進了鄭家當四公子鄭智的乳母。
當時以閩南為據地的鄭成功,為了拓展實力、加強軍備,聽從施琅的建議,打著民不聊生,替天行道的名義,用計拿下廈門族叔鄭聯和鄭彩,接收了兵權和領地。表面上鄭家軍皆戰皆捷,但每一次的勝利也付出了家族分裂的代價。而鄭聯的死,更加深了鄭氏家族裡的算計和不安。
隔年鄭成功南下南澳勤王,不擅長海戰的清兵挾持鄭芝豹船艦攻打廈門。負責防守的鄭芝莞未戰先怯,聽到風聲就忙著搬運財物上船準備逃亡,黃明接獲通報急忙告知董夫人,董夫人帶著八歲的鄭經和鄭家祖先的神主牌堅持登船,鄭芝莞眼看敵軍將至又無法及時擺脫,只好讓他們上船。清軍僥倖偷襲成功,卻也沒打算久留,就退兵回朝。一路保護鄭家母子的黃明立下大功,卻被懷恨在心的芝莞派人暗殺,沒登船的昭娘留在廈門,獨立保護鄭智和黃新。糧食和醫療資源都極度缺乏,鄭智活了下來,黃新卻死了。
戰爭吞噬了一切,卻遺忘了悲傷的人。昭娘忍著哀傷,親手埋葬了黃新,原本她刻意讓泥土鬆軟,心裡還想著萬一嬰兒沒有真的死亡。轉念又擔心有野狗把屍體挖出,雙手趕緊把土緊緊的壓了實。似乎用盡了身體最後一點力量,她癱軟在地上,昏迷過去,直到嬰兒的哭聲喚醒了她。她先是喜出望外,伸手就要去挖土,隨即發現是鄭智的哭聲,眼淚這時終於從她眼中滴落。
鄭成功不久後便收復了廈門,處決了叔父鄭芝莞,廈門又回歸短暫的平靜。鄭經刻意隱瞞了事情經過,只跟昭娘說是因為遇到了颱風,黃明在意外中墜海。昭娘不知道那場颱風有多大,可以把人吹得回不了家。她看著大將軍雖然得勝,身上的傷卻是越來越多,鄭經臉上也多了條疤痕。得勝的尚且如此,落敗的更是身首異處,自己甚至家破人亡。究竟是誰得利?她每天在心裡喊著「天啊!也把我帶走吧!」可惜上天並沒有聽見,也或許是呼喊的人太多,需要等待更長的時間。她只能想著寶寶還有黃明陪伴著,至少人群中不會太害怕。
董夫人倒是看見了昭娘的細心和善良,也感念她和黃明的忠心。雖然知道她無法再哺乳,還是將她留在府中,這一留就是十年。當年襁褓中的嬰兒也已經長大,鄭家又多了些小孩。她給他們織襪子,織手套,一針一線的像是要縫補生命中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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