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台南 夏
笑笑說，原來最難的是開始。
笑笑還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就很瘦小，重量幾乎要掉出媽媽手冊附錄的成長曲線表最下緣。笑笑彎著身體抱著膝蓋，愉快的在羊水裡游泳。每次產檢，醫生總是叮嚀媽媽要盡量多吃一點。
「再這麼小，寶寶可能會自己滑出來喔！」醫生面無表情作了一個接住的動作。
醫生當然是開玩笑的，生產過程並沒有因為笑笑體型小而比較順利。
最後一次產檢時發現胎位不正，醫生決定緊急推入產房安排開刀。笑笑離開熟悉的泳池來到人間，陌生的環境嚇的他哇哇大哭。
媽媽虛弱的看了笑笑一眼，瘦瘦的四肢，全身沒有肉，像隻淋濕的貓。
一想到吃下去的重量全留在自己身上，她難過的昏了過去。
笑笑斷奶後，媽媽像是報仇似的餵他吃東西，什麼偏方都願意試一下；蜂蜜加大米、菠菜芹菜汁，甚至豬腦煎雞蛋。其中他最喜歡包子，只要做成包子，裡面是什麼餡都可以。媽媽自己則是努力尋找瘦身秘方，但是不管偏方和秘方都無效，笑笑站在媽媽旁邊看起來一樣渺小。他自己倒是不怎麼在意，含著湯匙，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氣惱又巨大的媽媽。
不曉得是哪一份偏方的副作用，笑笑很早就學會講話。每天都有三餐加宵夜，笑笑發現自己醒來就坐在餐桌前，也常在餐桌上睡著。才剛吃下早餐最後一口，媽媽又忙著準備午餐。其他小孩都在地上玩，他的玩具車則是一部部開上餐桌，陪他吃飯。媽媽安靜的時候，他就對著車車說話。
到了三歲，公園不認識的婆婆驚訝這個小孩話怎麼說的這麼好，就像個三歲小孩。當他說出年紀之後，婆婆的注意力立刻轉移到他的身材，滿臉憂愁的提醒他要多吃一點。一開始他對大人這種情緒的轉換覺得疑惑，幾次以後他就懂得笑而不答，繼續在溜滑梯上爬上滑下。
笑笑同時也注意到人們讚美他的語言天分這件事，他喜歡看大人眼睛睜大的驚訝表情，他好想捕捉那一刻。於是他開始從路上的招牌、玩具上的說明書蒐集文字。
「媽媽，那個上面寫什麼？」
「寶島眼鏡。」
「什麼是寶島眼鏡？」
「寶島就是台灣，眼鏡就是媽媽鼻子上這個。近視的時候戴了才看的見的東西。」
媽媽趁機機會教育，「很不方便，你千萬不要近視。」
「那寶島跟眼鏡有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那個只是招牌。打廣告用的，增加吸引力。」
笑笑似懂非懂，原來把不相關的文字擺在一起，會產生力量。
後來有一陣子，笑笑講話就變成，
「媽媽，肚子好飽，我想買車車。」或是「保密防諜，一箭雙鵰。」
幾次之後，媽媽學會笑而不答。在沉默中，他抬頭看到的是媽媽在笑容裡微微皺著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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