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悟
有一個人和我並行。一同遊歷各地山川。
他從A地來，我從B地來。在某一個用餐的地方，在因緣際會下，同桌而食。山野的客棧，幾乎已無人煙。他，在眾多的桌位裡，不選無人的桌椅，選擇與我並坐而食。他說:「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起吃，溫暖些。」我被他眼中的落寞與孤寂所惑，頷首，微笑:「兄台，隨意。」
「兄台貴性?」
「流落天涯獨自行，早已忘卻俗世名。三十年未聞己名，忘了忘了。隨意稱呼即行。」望著他含笑的臉孔，為何我看到的卻是一滴滴的淚?一定是我眼花，眼花了。正正心神，再看，依然是笑容滿面。心裡想著該如何稱呼這位有點神祕的流浪者?
「稱呼您劉兄可好?」
他揚起一邊眉毛，興味盎然的問:「劉?為何姓劉?」
我不好意思的回應:「因為….因為….您看起來像是一位流浪客，故，稱呼您劉(流)兄。」虧我想得出來，虧他笑得出來。就這樣，我和劉兄，在食用的過程中，漸漸熟悉了起來。
「既然劉兄並未有固定目的地，而我，亦是出來江湖歷練，不如，結伴而行，可好?」我看見他的猶豫，他定定的望著我，似乎在慎重的考慮著，然後，他說:「我一直是一個人。」接著一陣長長的沉默，我頓覺尷尬，因為，自己被拒絕了。但是，我本是隨意之人，也隨緣，常常有也可，沒有也行。因此笑笑說:「沒關係。是我……….」當我的話語未竟之時，他又開口了:「但是，如果是你，或許，可以。」他定定的看著我，眼中閃著一份堅決。我心一喜，馬上說:「小弟謝謝劉兄囉!一起走，有伴，真好。劉兄看起來比我大，叫我小弟即可。我姓白。單名靖。」
在彼此的交談中，又讓這樣的熟悉感增加，我一直是個孤單之人，家中無兄弟姐妹，他也是。兩人一拍即合，互稱兄弟，就開始行走江湖囉!
神奇的事發生了。每到一處，看似寡言的劉大哥，總是盡心盡力的為我講解各地的風土民情。讓我對他越來越崇拜，果然，歷練過的人就是不一樣。這段時間，他教我武術防身，讓我吃盡苦頭。他是個嚴格的老師，他說:「對你慈悲，日後就是對你殘忍。為了有天我可能不在你身邊保護你，你要學會保護自己。行走江湖，任何狀況都可能發生，你要變強，別讓我擔心。」為了他這一番話，知道他是為我好，即使，我根本不想習武，也只好咬牙忍耐。常常練武到腰痠背痛，哀嚎哭叫，他，總是不為所動。每當我鬼叫時，他只是默然的站在一旁，什麼話也不說，靜靜看著我。然後，等我停止哀嚎，他又繼續。沒想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們一起走過高山，越過溪流，有客棧即休息，無客棧就野地廟宇隨變一窩。反正兩個大男人，怎麼說都好搞定。
歲月如梭，我和劉兄因為一拍即合，匆匆歲月竟已過三十載。我們已比真正的兄弟親人還要親。我也學得了他全部的武藝。他對我是否能自我保護，已深具信心。只是，即使如此，我依然在他眼中，偶爾看到孤寂。有時，我不懂，為何他常常靜靜地看著我，看到我發毛，也不說一語。但在他平靜地表面下，我看到深藏在他眼中對我的情感。這世上，最懂我的是他，但是，我卻不懂他眼中的依戀何來?
終於，當分別的日子到來，我才懂得他的深情。
有天，他告訴我，他必須走了。不說原因，不說理由。但是，臨走前，他說:「小妹，我愛妳。」這句話讓我震驚起來。我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沒被發現我是女子。我一直都是小心翼翼，我問他:「你何時知道的?」他說:「第一天認識時。」
哇，原來三十年的兄弟情都是騙人的。而我被他騙了三十年?其實，這樣說也不對，是我騙了他三十年。其實，這樣說也不對，是我們互相欺騙對方三十年。我終於懂得他對我的情感，也了解了他的依戀，天呀，我們都老了，也要分開了，他才說出這個秘密。我問他:「為何不說不問?」他靜靜地不發一語，當我認為他已打算一輩子不開口後，他說:「因為你想這樣，只要你在身邊，以什麼身分相處都沒差。只要，你在我身邊。」聽到他這樣說，我掉下了與他相識以來的第一顆眼淚。
為何我不告知他實情，理由相同，只要在一起，不管用什麼身分，只要能朝夕相處，彼此陪伴，我也不在乎形式。我們彼此，錯過了成為戀人的機會，維繫兄弟情三十年。
那為何要離開了才說?
他又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又接著說。因為，我不想在離開前還抱著三十年的遺憾。我衝過去抱住他，相處三十年，第一次的身體接觸，竟是，別離。我哽咽了。
為何離開?繼續在一起不好嗎?
他說:「能夠不分離，我願選擇不分離。」
然後，他不再說話。擁著我一會兒，轉身，離開。
這是，我看見他的最後一次。從此，未曾再見。
我依然著男裝，依然行走江湖。我走過和他走過的所有道路，回憶著與他的點點滴滴。我生活在回憶裡，雖說孤寂，但依然甜蜜。因為，我知道，曾有一個如此懂我的人，在世上陪我一段不算短地歲月。我相信，他的離開是有他的理由。而我，不追問。因為，我也愛他。愛他。
淚，靜靜流下。流下…………..
當刺耳的鈴聲在耳邊響起時，在昏沉中，我張開眼精。發現自己淚濕衣襟。原來，我哭了。哈哈，原來剛才是一場夢啊。好真實的夢，好悲傷的情。還好，我還在人間。還可以珍惜自己的愛與幸福。夢中的劉兄，我忘不了他的孤寂。雖是一場夢，竟也讓我染上些許愁緒。有點悲傷，有點孤寂…….
一切彷若一場迷中迷……在迷惘中….我彷彿體悟出一些事情
因此，醒來，寫下「迷悟」以茲紀念這場已消失的夢。
Pearl 於2010.11.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