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懷念，輕輕悲傷
我是個看起來淡情，實際上卻是陷在深情裡無法自拔的人。總而言之，人類的矛盾情感，我算是蠻具代表性的。每天平平淡淡的過活，心情也不太有太大的起伏，不像有些熱情澎湃的人，帶給人很陽光的感覺。即使我認為自己也挺陽光的，但是，有些人的發光發熱，有時讓大家的心熱血沸騰，這些人的光，熾熱的讓人張不開眼，相同的，有些人的深情，也同樣讓人無法招架。偶爾的感動與熱血沸騰，可以讓人在瞬間活了過來，感受
自己確實的存在，真的很不錯，至少，不是行屍走肉。但是，如果經常在沸騰，我想，我的心，該是無法負荷吧。
因此，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愛一個人，不要在瞬間愛的死去活來，而是淡淡的，慢慢的，在心間加熱，加溫，既不會瞬間灼傷他人，也不會因為得不到而毀滅自己。因此，我的陽光，總是在心間帶點淡然，予人不是很強烈的存在，我的光，是溫煦的，溫暖而不熾熱，是一種舒服的感覺。因此，當懷念某人時，我的情，也是淡淡的，淡而綿長，不斷在心中發酵，很慢很慢的那種。在情感上的收與放，與常人相比，可能會慢到讓人抓狂的地步，以為我不在意，其實，不然。也因為這樣的慢，讓我在某些時候的覺知，特別的遲鈍，遲鈍到以為我沒知覺了，其實，不然，我的情，放的很深很深，也是讓人無法查覺的那種，因此，要訴說自己的感動與懷念，通常三言兩語就道盡了。
道理的頭頭是道，我懂。但是情感的綿綿，卻是如墜入茫茫大海中，總是找不出出口。而最慘的是，即使有如迷航在大海的一艘小船，也依然不心急，還是隨波逐流，欣賞大海偶爾的驚濤駭浪，當作人生必經的點綴；欣賞偶爾出現的海鷗，當作迷航中的意外禮物。就這樣，我的人生，在緬懷一個人時，也是如此的漫長與後知後覺，我的淚，也因此來的特別晚。
今天，我想分享的故事，是我大哥的故事，他，已往生很久很久了。記憶中的大哥，實在太模糊，模糊到只剩下聲音，畢竟，他往生時，我才6歲，大哥八歲。聽我媽媽說，大哥出生時曾讓人算過命，命中有三個大劫難，而他的第一劫就沒渡過，在那樣小的年紀，8歲，就得癌症(胃癌)，誰也料不到，原來乖巧聽話的大哥，不是人間的凡人，他註定是當天使的命，來人間的8年，原來只是偷偷下凡來偷取爸媽的心，當他玩膩了，揮一揮衣袖，走的蕭灑，順便帶走爸媽好幾缸的淚水與心，留下來的，只剩照片與臨終的遺言。真奇怪，8歲的小孩竟然有遺言，他，果然不是這個世間之人，他，是墮落凡間的天使。
為何我只有對他的聲音有印象?其實，這樣的印象，也是媽媽給的。如此說來，應該對大哥模糊到不行了，記不得聲音，也記不起長相，唯有他臨終時的模糊身影及爸媽的淚，悄悄在心中生了我不知道的根，生的如此的深，直到念國中，有一次，當我上學途中抬頭看天上的雲，看到雲朵
形成了巨大的人形，在剎那間，我竟以為是大哥在上頭對我微笑，突來的熟悉感，讓我在路邊嚎啕大哭。中間經過了6年的歲月，在那一天，我把6歲時哥哥往生時沒哭的淚水，在那一天，哭得淋漓盡致。問我為何如此? 我想，是因為我在蘊釀悲傷，是的，我的悲傷是蘊釀來的，因為愧疚。愧疚於當哥哥往生時，我沒哭；愧疚於當哥哥斷氣的剎那，我衝出家門到處告訴鄰居，我哥哥走了。當時，我不懂死的意涵，即使親眼送他離世，親眼陪他的棺木行走了一段不短的路，雖然他入土時，媽媽遮住我的眼不准我偷看，我仍是偷偷的瞄到，當泥土蓋上棺木的剎那，我彷彿明白，我稱為「哥哥」的這個人，「他」，將永不會出現在我面前。但是，我不悲傷，真的一點也不。
我很嫉妒他，真的。因為他奪走了媽媽的心，好久好久。每當我做錯事時，媽媽常說一句話，深深的傷害了我，她說:「好的不留，卻留下爛的給我。」這時媽媽會氣到哭，然後悲傷的思念她的第一個孩子。原來
，我是排名老二的，哥哥走了，我變老大，但是，我不開心，因為，媽媽只把心放在往生的哥哥身上。直到現在，我自己生了小孩，擁有自己的兒女後，我才深深體會，失去兒子的痛，絕對是人間最殘酷的折磨。而當
時，我不懂。現在，我懂了，花了大半輩子的歲月，我終於了解，親情的深刻情感，血緣，是斬不斷的永遠負荷。即使辛苦，也背的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我無法想像大哥的成年模樣，心裡很遺憾。要求媽媽讓我看大哥的照片，我好殘忍，但是當對大哥的緬懷隨著時日加溫時，我突然好想得知他的長相。然後，我就看到了唯一一張我和他的合照，而這張照片，將成為我這輩子懷念他的唯一影像。照片中的我和他，在爺爺家附近的垃圾場前面拍的，我和他，手牽手，兩個小小孩，看起來感情很好，很令人羨慕。我對著照片，感到心酸與無言，為何，為何即使看到照片，我依然沒印象?
我只有一堆的不滿，不滿於我的糟糕記憶，不滿於和大哥在一起的6年歲月，只能靠媽媽的告知，來得知我和他的點點滴滴。
然後，我開始做夢，夢中的哥哥，來到我跟前。他牽著我的手，要帶我回家。可是，我們倆都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場景是在河邊，河兩岸的雜草叢生，我們被困在那兒動彈不得。這樣的夢，一次又一次，總是沒能回到家，總是驚醒過來，總是在遺憾中嘆息。
時至今日，我已不悲傷，但是懷念的心依舊。尤其每當人家問我我在家中排行老幾時，我總是很困惑。剛開始，我總是如實的回答，我排行老二，不過，我哥哥去了天堂，因此，現在的我，排行老大。接著，隨著時間的流逝，經過歲月的洗禮，我不再回答排行「老二」，我都說；「我排行老大，但我寧願當老二」。從此，我願只當老二。我希望我能有個哥哥來疼愛我，照顧我，就如我現在疼愛我妹妹一樣。不管年紀多大，我都渴望「親情」，而這輩子，我再也無法享受當人妹子的任性了。只能當照顧人的大姊大。
如果我的懷念是如此的深又久，那麼，在爸媽的心中呢? 即使風兒告訴我，不要再追究，它願把這樣的愁緒帶走，我依然，無法釋懷，我曾有個來不及長大的大哥，他還未疼愛我，他還未盡為人子的孝道，因此，他的遺言，將永遠在我心中，他說:「爸爸，要好好照顧媽媽，媽媽
很辛苦。你出門上班時，很早，記得要多穿衣服。」就這樣，在爸爸懷中，不斷的說著要爸爸照顧媽媽的話，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是的，我的無緣的大哥，就是在爸爸懷中去世的，而我的媽媽，哭到昏厥，而我，這個
旁觀者，就在旁冷冷的觀看著。然後，這一幕，就如照相機般，拍下，存檔。不管經過多少歲月，這張照片，不曾褪色過，至今，依然栩栩如生。我想，這就是我最深最深的懷念，不是很悲傷，沒有驚濤駭浪，淡淡的，輕輕的，卻永留心間。 Pearl於2010.04.20
因為徵文者的題目，讓我想起了我的大哥，如果他還活著，今年應該要44歲了。民國56年出生，於小一時得癌往生，經過36年的歲月，或許早已重新投胎轉世。寫本文紀念他，雖然小時候我很無情，但是，長大的我並非如此，若大哥天上有知，請原諒小妹我的無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