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巷子很長,算寬,可是很暗。路燈不巧壞了一兩盞,整條巷子空蕩蕩的,初夏微熱的空氣,詭譎不安。
從公車下來之後,我隱約感覺有人跟蹤我,走了快二十公尺,沒錯!是有人跟蹤。我的情緒很快地從疑惑變成了驚恐,身體僵硬地往路中央靠。「這樣就算被突然轉進來的車子撞到,可能也比被身後這個不明男子挨近來得安全。」人對無法確知的危險,恐懼往往高一些。
在路中央走了幾步,我決定加快腳步,因為這比突然快跑來得自然,比較不會讓身後的男子起疑,我當時不太靈光的腦子是這樣想的。
然而他還是發現了我的異樣,加快步伐,跟了上來。完了,正當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影子說話了:「小姐,我們見過面的,妳記得嗎?」
這聲音不像恐怖電影的變態,但我嚇死了,不敢回頭看。摸著沒有哨子和噴霧器的包包,繼續快步向前走。影子比我快一些,靠到了我的身邊。「我們昨天見過面的,在公車上。妳記得嗎?」
「喔,我是X大的學生,就住在學校附近。」他趕緊補了這一句。
聽到這句話,我才稍稍放下心。因為這班公車再過三站就是這所大學了。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感覺是學生的樣子,瘦瘦的、頭髮留的很長,快到肩膀,戴著眼鏡。
「我嚇到妳了嗎?不好意思。我站在站牌那裡等妳,因為太暗了,妳一下車,我認出是妳時,妳就往前走了。我只好跟在妳後面。」他一股勁地說著。
和我並肩走了二、三分鐘,沒拿出小刀,也沒搶我皮包,我猜想是安全了。只是這人不是太瘋狂,就是認錯人,因為我對他一點印象的沒有。我大著膽子再看他一眼,確定從沒見過。
「我沒見過你。」我收起剛剛的恐懼,用一種非常冷淡、應付無聊男子的口氣對他說。
「昨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我們坐同一班公車。妳真的不記得?我看到妳在這站下車,所以今天上午十點多就來這裡等。」我愣了一下,表情還是很冷,腳步卻不自主地慢了下來。
這聽起來像是瓊瑤小說,浪漫得不可思議。可是會這樣做的人,不是花癡、就是呆子。我心裡這樣想,可還是禁不住好奇。
「早上就來等?」
「早上沒課來等等看,等太久,發現這樣不符合經濟學上邊際效益,所以晚上吃飽飯再來,因為妳昨天也是晚上回來的。」當浪漫的指數下降,正常的指數便篡高。我大概可以確定他不是個呆子。
「你是X大的學生?」我接著又問。
「嗯!企管系二年級。」他見我一連問他兩個問題,喜出望外,系別和年級一次報上來。
「我大四,也是學生,所以不一定哪時候有課、哪時候回來,你的經濟學派不上用場的。」我用比之前更冷淡的語氣回答他。
「喔,我是研究所二年級,妳要不要看看我的學生證?」他聽出我的意思,馬上摸著口袋,東翻西翻,接著攤開手說:「忘了帶!」
「我知道。」我也知道不必和他這樣一搭一唱,尤其是在這樣的暗夜,風飄來都顯得濕黏。但我實在忍不住好奇,想知道那平凡的、搖晃的昏暗車廂,除了靜止的污濁空氣,究竟還有什麼神秘的因子暗中流轉?
「真的沒帶!妳不相信?下次吧!下次一定帶來給妳看。」我只確信這人是個痞子。
「我真的沒印象見過你。」我將理性又拉了回來,也想早點知道讓他在站牌等待的理由。
「昨天,妳坐在公車上,我和同學就站在妳的前面。妳有幾次轉頭看我。我也一直看著妳。」他一句一句說著,我一點一滴地拼湊記憶。坐公車時,我確實會看看別的乘客,可是極少和人對看。我努力地想,即使眼前這個男子還算帥,但我卻毫無印象。唯一想到的是,他一定是背著光,依照昨天車上的擁擠程度,我應該看不清楚他的臉,於是便和他對看?
「然後呢?」
「我覺得妳在看我,雖然妳看起來沒什麼特別表情。」
「我可能在發呆,就算看著人,自己也記不得。」我說的是實話。我和他,憑著各自的記憶,想各自找尋這場邂逅的理由。
「我乾脆一直看著妳,於是妳便把頭轉了過去,看著窗外。」他說。
應該是這樣的吧?沒有人沒事喜歡和陌生人對看,我心裡想著。
「不久,妳站了起來,從我身邊擦身而過,妳拉著吊桿的手,靠著我的手,足足三秒鐘。我不會忘的。我全身像被電流通過。」
我傻傻地聽著,拼湊著模糊的案發實況,手臂的電力顯然還沒有接上來。晚風一陣一陣,一盞壞了的路燈,忽明忽暗。
「其實我昨天就想要跟著妳下車,被我同學一把拉住。他笑著說:『不會吧?你不會這麼衝動吧?』」
「我回去想了一個晚上,後悔被同學攔住,沒跟妳下車。所以早上就跑來站牌等妳。」
這是我第一次,一口氣聽完男生心動的理由,我望著自己「闖禍」的上臂,其實沒有喜悅的感覺,反而有些悵然。天雷勾動地火的,原來可以這麼短暫?
「我們可以再繼續連絡嗎?相信我,我是第一次這樣向女生搭訕過。妳可以給我妳的電話嗎?還是,我給妳我的電話?」他馬上摸出了原子筆和一張面紙。我看著他低頭寫字的臉,還有快及肩的長髮,突然想起大二時暗戀的一個會彈電吉他的男生,兩張交疊的臉,從短暫剎那間變得悠遠。我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接過那張紙片?
2003/7/28 上午11:37
(這短小說是看了日前聯合報邱老太太的故事有感而寫。女子夜晚獨行,還是要帶防身物品,此乃錯誤示範,只是為了戲劇感,特此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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