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拜網路之賜,女人在大學同學無意義轉過來又傳過去的郵件中,看到了一個讓自己有那麼幾秒不敢用力呼吸的名字,靜靜隱藏在收件人欄位後整串帶點嘲笑感的陌生符號裡。
重複了一次@前的chiuantung,女人帶點機器人腔調的唸出..久..安..佟...,後面的gov.tw也印證了他在公家機關服務的那些聽說。「是他」,女人繼續用再細微不過的音量重複著,這是他的信箱,他也是forward群組裡的一個收件者,而在這個電腦畫面中,與自己只有三個逗點的咫呎距離,女人有些欣喜這樣的接近。雖然不需要認真計數在現實生活裡,他和她已經有超過五萬多個小時,或者更多,不曾連繫。
盯著一連串不是中文又really mean something的英文字母,幾乎沒有眨眼的,讓回憶飄進了塵封的縫隙緊閉。先用力吸了口校園裡漂亮教堂旁熟悉的淡淡青草香,繞了一圈停佇在微風輕拂的梧棲港防波堤旁,最後被房裡檯燈昏暗的溫暖黃光所吸引,5乘6.2的雙人床上,有同樣標準的兩個人,躺成大字型的他手裡枕著安心的自己,吞了一口口水,女人有些貪婪的偷窺著十年前的純真幸福,她當然還記得那時候只是單純相依相偎的許多夜晚,他嘴唇的溫度,還有手指間七星香煙的殘留味道。
女人嚐試著模倣女孩這樣的側身姿勢,扭著脖子也調整著雙腿微微彎曲的角度,躡手躡腳的,想再有那麼一次,真實的把身體枕在他的臂膀,然後,同時起伏著一上一下的胸腔。
幾乎快要成功的同時,因為喇叭突然的震聲大響打醒一切,那個熟睡的女孩不知怎的翻了身,一頭長髮自在的灑落在男人胸膛。女人皺眉望著那個仍在彈跳的MSN視窗,維持著剛剛那個幾乎成功的姿勢顯的有些尷尬,忽然有些惱怒的生起氣來...
不給機會的原來是自己。
心知肚明的嘆了一口氣。
女人。有些混淆這些年的堅持是一種催眠騙局或是欺人自欺。
只能像逃離或者背棄什麼鬼魅似倏地把電腦關掉,小碎步的快走著,忙著躲回整棟只有一個人的單身宿舍,惡狠狠的把水龍頭順時針方向扭到最大,一張細緻的臉蛋傻愣愣的就著蓮蓬頭狂沖,整間浴室冒著裊裊白煙,直到確認臉上沾滿了很多圓滾滾的小水珠,好藏匿眼眶裡帶點濕濕的熱氣暈染的紅,女人才想起該是時候罷手。
今晚早點睡吧。
女人猜想著,只要睡了,就有可能再遇到那盞溫暖黃光。
假使上天垂憐,或許被拉引到他確實愛著她的遙遠夢鄉。
夠。幸。運。的。話。
關於那些當年還有後來的唐突悔恨。
女人留下了許多證據卻沒有心思在今晚描述。
眼前迫切的。
是。夠。幸。運。的。話。......
緊閉著眼,勻著呼吸。
廣播裡傳LOVE IS OVER的旋律.....
あたしはあんたを 忘れはしない
だれに抱かれても 忘れはしない
嗯..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就算被別人擁抱了我也不會忘記你的.....
女人半夢半醒的說著。
第二章
大風大浪的,每次沉船,都有盞燈塔,在岸上閃阿閃的,稱不上避風港,微弱的光,亮度足夠鼓舞人停止飄流,拖著最後一口氣的拼了命划回岸上。
女人打了電話給另一個女人。
三更半夜的。
十幾年來,她們很確認對方是那種,可以就這麼放肆讓電話徹夜響著,也無須解釋或者不好意思的關係。
女人在話頭這端,刻意四十五度傾著頭,帶點遊戲心態的看著眼淚一顆一顆的滴在枕頭上,融成了一個同心圓,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另一個女人,從夢中被喚回現實,此刻卻也只是安靜的呼吸著。
一南一北,同樣的時區,兩個半夜該睡不睡的女人。
以彼此熟悉的模式進行著某種形式的心靈對話。
然後,終於緊臨於某個不知名的空間裡。靠近。
雖然她們對這段往日情的看法南轅北轍。
一個當事人,一個旁觀者,或多或少的參與其中。
不過對於如今的發展還有演變,讓人進退兩難也四面楚歌的。
假如真有解決這種選項。想採取的方式行動當然不同。
旁觀者女人目前謹守自己旁觀者的分寸。
不可諱言偶而也要壓抑想越雷池去找“女人的男人”問個明白的蠢蠢心態。
過了三分之七的世紀那麼久,女人終於娓娓道來。
「他好像要結婚了.....」
『嗯。妳聽誰說的....』
「我發了MAIIL給他,也照妳之前給我的電話號碼傳了簡訊......,大概一個多月以前了吧,我等著,可是沒有回音...」
『嗯,mailbox可能不是他常用的,電話搞不好換過。所以妳又怎麼會知道他要結婚呢?...』
「我夢到的......。怎麼辦....他說過,他以後可能身邊會有女人,可是他不會結婚的....他騙我......他真的要結婚了.....」
『當面找他吧。好不好?反正我們知道他在哪上班。不如直接過去,把妳想問的問清楚....』
「我不要。如果是真的,我情願維持現狀的相信他只愛我....」
『為什麼不問清楚,時間不是不多了嗎?妳總不可能等他真的結婚之後還跑去找他吧...,那時候妳就完全沒有立場了,現在沒有結婚,做什麼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我不知道,我想我沒有辦法承受失敗的結果。只要我不問,我就可以告訴自己他最愛的是我。他不會答應跟我在一起的,當時他一定很恨我,累積了那麼久的恨,他不可能原諒我的....」
『失敗,現在這樣就不算是一種失敗嗎?所以妳情願要未來的五十年都帶著遺憾的這種長痛嗎?就算是可以承受的,乘以五十年的餘生,值得嗎?既然已經預期會失敗,那就代表有了心理準備,又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面對彼此的機會呢?為什麼不乾脆放手爭取想要的?為什麼要對之後的男人不公平?為什麼要以為最愛已經在當年的那段風花雪月中出現過又從此塵封?為什麼要一輩子啃噬著這個疑問?為什麼不直接去告訴他其實還愛著他,一直愛著他,從來沒有忘記過...?為什麼不去表達這些歉意還有後悔?就算不會在一起,又怎麼樣?反正現在也沒有在一起,再糟也就是這樣的局面。至少妳解開了這個死結,他會原諒妳的,那麼多年了,那個時候的所有情緒也都只能只該存在於那個時空裡的...不管怎麼樣,至少一定可以坐下來一起喝杯飲料,好好聊聊天的.....而且搞不好妳根本發現他已經不是當年妳愛的那個他了....一切就都可以雲淡風輕了.....不管怎麼算計,妳都不會吃虧的....』
「我不知道。如今我是因為卸不開這個枷鎖或者捨不得這個枷鎖.......」
『嗯...』
對話繼續進行著,兩個人跟鈴聲響起的瞬間同樣靠近。
這只是一場心理治療。
沒有預期立刻見效或者真正康復的治療。
第三章
而這把鎖的鑰匙。
亮晃晃的即將戴在。男人。左手無名指上。
原來。身邊的男人。來來去去。
充其量幾場華麗的愛的洗禮。
會上映會下檔會偶而來不及謝幕的狼狽斷訊。
女人習慣於自己是一片是沙灘,盡情盡性的享受漲潮滿溢,讓自己被淹沒被遮蓋被填滿全身毛細孔,然後過於飽足的難以呼吸;女人也經歷了幾次慘烈的退潮襲擊,曝曬在風雪肆虐或者烈日當頭,打從心底深層的渴,順著喉嚨往上蔓延燒著乾火。
愛如潮水。漲退的不由自己。
往來踐踏的是肉做的心還有身體。
女人會麻痺。會忍耐。會流淚。
通電的一端繫在心頭。
規律的揪著跟隨頻率。
往往在警鈴大作的時候才發現災情慘重。
趨近於死皮的慘烈焦黑,事後坑坑疤疤的復健移植重建。
美容膠帶下面緊黏著深淺不同的疤痕,奇形怪狀的。
有時不免懷疑自己的軀殼中是否偷偷躲了個小小異形。
或者怨恨自己招蜂引蝶換來的一切宿命。
窗外飄著鋒面帶來的雨,密閉的空間裡充斥著滿室的粉百合香。
不用上班的週末午後,女人把窗開了些許縫隙透著氣。
凝視著小水滴在格子狀的紗窗上調皮作畫。
臉上沒有太多愁苦或者淒涼的表情。
悼念。回憶。當年關於她的放棄。如今屬於她的所有。
加加減減的。衡量評比。
女人忽然想通了什麼。
上網訂了高鐵單程車票。
也精打細算的搭配了二晚當地五星級飯店的雙人套房。
列印下男人服務機關的地圖位置。
再三確認所有的行程無誤後,抓了手提袋胡亂收拾著心情。
最後拆封了一把新的除毛刀走進浴室準備淋浴。
滴滴答答的水聲搭配合宜的整場情境。
忘了關窗的女人,打了盹卻被寒意喚醒。
「這麼快就天黑了....睡的還真熟.......冷死我了......哇........窗戶沒關,都潲雨了......」女人一邊揉著眼一邊環顧不到三坪大空間的宿舍自言自語,開了燈,關上了窗,打開了收音機,又把自己舒服的丟回床上。
不知是刻意還是無心。
就在睜眼的那一瞬間。
女人完全忘了。
方才寐上一場的不知該定義為潛意識或者無意識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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