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在便利超商裡吃過早餐後上路，遠方的天空正現出淡淡的光暈，偶爾幾部往花蓮方向的砂石車與我們交錯而過，清晨的空氣裡飄浮著薄霧透著一絲微微的冰涼，騎行中，緊貼著我的肌膚，喚醒每一處深眠的細胞。跨過一座河床上的寬敞陸橋後，我們看到了今天的第一座隧道，有別於昨日繃緊神經的戰備狀態，我們輕鬆自若的騎進隧道，一來因為天色初亮沒有來往不息的砂石車，二來則是此後的路面平坦寬整，騎來自然舒服許多，出了隧道旭昇的朝陽迎來，一片金黃碎光灑在海面上。

 

我們在漢本車站前稍停了一會兒，看見前方在山腰間盤昇的公路，就明暸此處便是難纏上坡路的起點了，我踩下踏板開啟這一段單車旅程中最大最長的挑戰，刻意不看前方還有多少未盡的上坡，只專心一致的奮力踩下每一步，而當我這麼做的同時，腦海中沒有任何其它的思緒，沒有過去與未來，沒有世界也沒有同伴，我只有一副身軀一輛單車，以及兩眼所及前方三尺的道路。

 

不知覺間，我們來到了一個稍有停憩空間的路肩轉角，走到護欄邊一回望，迤邐的弧形海灣一覽無遺，和平火力發電廠碩大的煙囟與廠房像隻寐寤的巨獸蹲伏在向海延伸而出的平野上，剛才休憩的漢本車站已成山腳下一個不起眼的小灰點，不過十來分鐘的努力我們竟已拉開出乎我意料的距離，心底泛起一陣滿足的感動，太陽越昇越高，海水不同層次的藍也逐漸顯現出來，我們繼續踏上長長的山路，溫暖的海風偶爾吹來，我小腿上的汗珠隨著每一次踩踏運動紛紛跌落，在我熱脹的皮膚上劃下一道道又刺又癢的刻痕。

 

當我們爬上置高點休息，回頭看著自己剛爬過的那道坡，我總有大學寒暑假時與伙伴們在山中縱走多日的那種熟悉感，當你望著前方那高遠不可及的山頭時，心裡總暗自叫苦連天，好遙遠好漫長的山路啊我要到什麼時候才可能登臨其上呢，等到你終於登上鎮日遠望的那座山頭且回首來時路，你會驚訝於自己的能耐，那個彼時不斷仰望信心飄搖不定的你，已經成為了此刻欣喜享受成果春風得志的你，那些腳下的路，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踏實的積累，不管是蹣跚的還是穩健的步伐，都是自己真真切切付出過的努力，如果沒有過去那些渺少時刻的你，必定不會換來此時快意舒懷的你，而登頂後極目所見的遼闊美景與涼風，正是為了獎勵過去那個即便咬牙苦撐仍堅持著的你。

 

如果說宇宙中真有平行時空存在的話，那麼我現在大概是與多年前登山的我處在同一個時間縱軸上吧。

長長的下坡之後穿過被山谷包圍的南澳鄉，接著又是長長的上坡，我們在東澳找了間雜貨店買些乾糧，站在路旁簡單充飢後我們再次出發，從這裡進入蘭陽平原還要翻越最後一座山頭，離開東澳前我再望了一眼村落外的那面海，這個東台灣安靜的小村落下次再訪不知是何時了，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我們奮力爬著上坡的體溫就跟氣溫一樣越來越高，轉過一個彎後前方有間廟，大家很有默契的停在此休息，我逕自走到廟旁邊的小涼亭，經過一位躺在竹席躺椅上的阿伯身旁時他有意無意的看了我幾眼，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和我聊起天來。

 

「這種天真熱厚？恁這咧天騎車環島真辛苦喔！」阿伯一邊拿著扇子搧風一邊說。

「每啦，休睏一咧擱騎就每辛苦。」

「頭前擱企一塊啊就嘸爬崎啊。」

這真是個好消息。

「看恁肖年按呢出來環島真好，參像我已經這老啊，想欲騎嘛騎嘸法啊。」阿伯看著我們的車子有感而發的說出這番話。

 

阿伯微微佝僂的背和滿佈風霜的臉龐突然讓我感覺有些心酸，我想在阿伯年輕的那個時代，整體社會還未開發的環境下，每天睜開眼最重要的事就是打拼賺錢，一生都為了養家活口奉獻心力，而當社會經濟環境逐漸好轉，休閒樂活風氣大開之時，他們又已進入了遲暮之年，肢體各部位的機能有些已經力不從心，也許他在此地眼見了來來往往的單車騎士英姿颯爽的奔馳而過，或是聽聞了他們曲折有趣的旅途軼事而心嚮往之，卻不得不面對體力與手腳不再靈活俐落的事實。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阿伯的話，遂問他這廟是祀奉哪位神明，阿伯告訴我這廟不是拜神的，而是祭祀當時為了開闢這條公路而殉難的工程人員，我起身走到廟前，廟的正門上方掛著「慶安堂」的牌子，而廟堂裡的神龕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開路先鋒爺」，我走到廟的後方看到小高正在拍照，原來這裡有塊小空地可眺望烏石鼻岬角與東澳的沙灘，靜諡的海灣橫陳在太平洋上，彷若一位熟睡少女平舖在地面的柔亮長髮。

 

與阿伯道別後我們很快地就在下坡路段滑行了，南方澳的白色跨海拱橋也在耳邊一陣呼嘯的風聲中映入眼簾，從山坡上俯瞰南方澳的港口聚落時我的內心不禁一股激動，這一段旅途最難的部份已將要完結，接下來前方迎接我的，將會是一片平坦大道，我在心裡大聲尖叫用力歡呼，同時一邊控制煞車免得車速過快，抵達了蘇澳鎮上我與小高怪獸一起在車站前的東北麵食館午餐慶祝，飯後他們倆人前進礁溪，我則再度開始一個人的獨行。

 

2009/06/19(五)

今日路線：和平—南澳—東澳－蘇澳－宜蘭

累積哩程：1278.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