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踩著碎步走入小鎮,鎮上的人群中開始騷動起來,大家如同螞蟻般交頭接耳,有人說那個人嘴角長了一株仙人掌,會流出灼人的毒液,但又有人馬上反駁說那匍匐的樣子像一隻會發出毒針的刺蝟,另一個胖子口銜著沾滿油漬的肥肉說道:那是被詛咒的印記!於是,鎮上的人不讓他進去,反而開始要審判他身上的符咒。他為這小鎮帶來的不安,宛如沉積古井百年被禁止打開的秘密已被掀起,一場浠瀝大風暴即將來臨。
那個人百思不解,那不過是他從小與生俱來的胎記,別人的胎記都長在身體隱密處,他的卻長在臉上,恰好就長在嘴邊,家鄉裡的人早已見怪不怪。這印記特殊的地方是它滲透著一般罕見的墨綠色,長大以後,細嫩的鬚毛開始從裡面鑽出來透氣,乍看之下,確實有幾分詭異的味道。那時,家鄉裡的小孩一見到他,都愛讓他雙手抱起,主要還是為了能更詳細的端視那參差不齊的鬚毛,揪一揪,而他也百般縱容他們,偶爾的疼痛,也就輕輕的拍拍孩子薄弱的肩膀,示意他們下去。
審判的儀式正式開始。你環顧四周,圍觀的人很多,就是沒有女人。這是個沒有女人的小鎮?長長的桌子前坐著幾個老人,神情嚴肅,正在閉目養神。他們大概是小鎮裡的長老吧,受人民之託主持這次特為你而設的審判大會。長桌上放著一本厚甸甸的東西,你凝視著,是一部聖經!?你驚訝的啊了一聲,又趕緊停住了口。這只能說是一部奇怪的聖書,他像一個龐然大物緊貼在桌面,橫躺的身影讓桌子也變了色,書皮上蝌蚪字型橫豎兩邊拉開,你不曉得這是那一種語言。更令你奇怪的是,每個在場的人總有意無意的走向前端,趁長老們不留意時,悄悄的摸了聖書一下,然後摀住嘴角那一朵綻放的笑容滿足的回到原來的地方。難道長老們如此不覺,不是,他們張開,又閉上了眼,是默然允許他們這樣的動作。
為何要如此做?這聖書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為何在每一個人眼中都佔據了崇高的地位?此刻的你對自己的處境完全不感到擔憂,倒是桌上的那一本書引起了你的好奇心。
一切,想必要從那一場夢說起,那是屬於小鎮的厄夢。
鎮上的人都認為那個夢是一個預言,裡面包裹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運,夢境裡所顯示的一切,都將成為未來的預告,他們如此深信不疑。而你,正是夢裡的主角之一。
這樣說來,對你或許不甚公平,你不知道為何自己身陷小鎮的夢裡,你不過為了一個人的託付,為了把某一封被喻為重要的信交給一個名叫聖德拉的婦女,不曾走出家鄉以外的你,就扛起了承諾,按著付託者用鉛筆繪出的簡圖,按圖索驥連夜趕來到這個偏僻小方,一個在現有地圖版中找不到的居所。你開始在納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設計在這個遊戲程式裡,一切都那麼的身不由己。但設計者是誰,是那位託付者嗎?
是他,沒錯,夢裡的人就是他。耳邊嗡嗡的不斷響起這句話,如啄木鳥尖尖的咀在他耳膜旁築起龐大工程。糟糕,你開始了解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審判,你注意到每個人手中握著的小塊頭,凹凸不平的石塊,五顏六色,在月光照耀之下竟發出炯炯光芒,每一道光也像被抹上一片顏色,舖排成行,在空氣浮動中搖搖曳曳的似在拼湊一塊艷麗的繡布,如果不是身陷困境,你一定會馬上提起彩筆,把這迷人的一幕凝聚成你畫中的靈魂。可是一想到這,這些石塊又像極地獄裡的刑具,佈滿惡毒之液,正準備用來打擊不聽話的墮落者,一個石塊如一個堅固的大拳頭,如銷魂冰雹灑下,削剝全身皮肉。
那究竟是個怎樣的夢?夢裡的我是誰?你不禁打了個顫抖,身體稍稍的挪動,但雙足被千錘鐵鍊鎖住,寸步難行難行呀,你望了望前方,長老們依然緊閉雙眼,顯然他們還不打算開始這場審判。你不耐煩了,等不著了,你打算主動出擊,提前開始這一場耐人尋味的審判。
「有誰能夠告訴我,我究竟犯了什麼罪?」
大家聽到你的吶喊,也顯得激動了。長老們仍一言不發,定定入坐。
「我只是受別人之託,把一封信交給聖德拉女士。」
騷動聲更大,你仿佛聽到大家紛紛在詢問聖德拉是誰。是不是夢中那個不潔女人,惡魔的使者,夢裡的她還有同黨,果然!
「不,我敬愛偉大的耶穌,我每天向上帝禱告,歌頌上帝的美德,我身上還攜有一個無時不在提醒我耶穌為人類苦難所背負的十字架,我怎麼會與惡魔同伙。」
你急於為自己辯護,然後更大聲的吶喊說:「我是一名神父,不是惡魔使者,你們認錯人了!」
這時五位長者同時打開了沉重的眼皮,呼嚕的吐了一口氣,齊聲說:「他的確不是惡魔的使者。」接著,其中一個長老翻開了那一本奇異的書,將羽筆點上墨汁,在潔白的紙張寫上「惡魔不帶十字架」七個字,然後宣判結束。說也奇怪,你身上的鐵鍊突然軟化成了橡皮管,一扯就開。
人群都低著頭走出會場,那一個胖子口裡蠕蠕在動,在碎碎唸似的,他顯然不滿意這樣的結局,但長老的話是定律,況且最後的宣判已寫在那本書裡,沒有人可以質疑。那是一本救贖之書。
你呢,固然獲得清白了,但你的疑惑卻越結越深。夢不解,信不解,聖德拉不解,聖書不解,還有這個不解的小鎮。一瞬間發生的事,寓言著什麼?
離開吧,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是個被夢與恐懼迷惑的地方,大多數人的心都已被詛咒,看不見快樂和希望,只有害怕與痛苦,到處充滿惡的符號。離開吧,你還有神聖的任務,繼續發散解除詛咒的解藥吧。
你,果帶著十字架離開了,把信留在小鎮。 十年後,你再回到這個地方,小鎮不見了,只看到一封被打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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