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安貝托.艾柯(Umberto Eco)是著名學者兼小說家,他的名著有《玫瑰的名字》、《傅科擺》等,《悠遊小說林》(Six Walks in the Fictional Woods)是艾柯在哈佛大學的「諾頓講座」演講集結而成的書,他以符號學者、小說家身份,帶讀者悠遊小說這個虛構叢林,探索想像與真實的幽微界域。這個小說叢林需要作者與讀者共同建立,艾柯以敘事學原理,以嚴肅及流行小說(如愛倫坡、卡爾維諾、偵探小說家克麗絲蒂等)、電影、新聞作例子,闡述閱讀的不同層次,教大家如何做個好讀者。
【書評】
艾柯主要以符號學和語意學著稱,有些學者則認爲他的小說是抽象思維的流行版,不過在這本書裏,艾柯以符號學者、小說家的身份與讀者分享他身爲讀者的私密心得,風趣一如《帶著鮭魚去旅行》,淵博直追《玫瑰的名字》與《傅科擺》。
有些學者認爲《悠遊小說林》是一本作文課的上等教材,教你如何思理小說的文本。不過他的用意不在賣弄理論名詞,他只想讓讀者曉得,真實與虛構之間的那條線,或許根本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樣,有時不妨反過來將真實世界當作虛構的文字來閱讀。
這本書,在亞瑪遜網站的艾柯所有著作中,銷售排行榜排第十五名。它主要收集艾柯在哈佛大學的「諾頓講座」的演講,與此巧合,卡爾維諾也是主講者之一,但是寫完五篇就長辭人世,這五篇也結集成《給下一輪太平盛事的備忘錄》。
【本書簡介】
本書是艾柯在哈佛大學「諾頓講座」的演講集結而成(卡爾維諾的《給下一輪太平盛事的備忘錄》也是「諾頓講座」的演講集)。艾柯以符號學者、小說家的身份與讀者分享他身爲讀者的私密心得,風趣一如《帶著鮭魚去旅行,淵博直追《玫瑰的名字》與《傅科擺》。蓄著落腮胡的艾柯宛若在目前,透過厚厚的鏡片,慧黠、甚至不懷好意地看著讀者陶醉、崇拜、發笑、疑惑、發怒的模樣。
艾柯用意不在賣弄理論名詞,他只想讓讀者曉得,真實與虛構之間的那條線,或許根本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樣,「真作假時假亦真」,這座茂密的虛構森林,也或許比真實世界還要真實。
【目錄】
一、進入森林
二、羅溪森林
三、漫步林中
四、可能的森林
五、施凡東尼路的奇特例子
六、虛構條文
【內文摘錄】
第一章 進入森林
我想請大家回想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註一)來做爲這系列演講的開場,他八年前也曾應邀來此地舉行六場諾頓講座,但僅寫完五篇就與世長辭了。我提起他不僅因爲他是朋友,也因爲他是《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If on a Winter's Night, a Traveler)的作者,這本小說讓讀者在故事裏現身,而我的演講和這個題旨有很大關聯。
卡爾維諾此書在義大利出版的同年,我的一本著作同時問世,名爲《故事裏的讀者》(Lector in fabula),英文版則局部更名爲《讀者的角色》(The Role of the Reader),和義大利文版略有不同,因爲義文(或拉丁文)版書名按字面直譯爲英文時,意思爲「童話故事裏的讀者」,並無意義。義大利文裏的lupus in fabula,和英文裏的「說到曹操」(speak of the devil)意思相近,指的都是正談著某人時某人就出現了,不同的是義大利文令人聯想到狼,狼這個意象在民間故事裏無所不在,而我意指的則是讀者。確實,很多狀況裏狼並未現形,我們將來也會說到替代狼出現的多半是個惡魔,但故事書裏總有個讀者,讀者是構成故事書的基本要素,不僅在說故事的過程不可或缺,其實也是故事的一環。
現在每當有人拿我的《故事裏的讀者》和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相提並論時,總會認爲我的書是爲呼應卡爾維諾的小說而作的。
其實兩本書同時出版,我們兩人事先都不知道對方的寫作內容,雖然兩人長久以來都很關注同樣的課題。卡爾維諾寄書給我時,一定已經收到了我寄去的書,因爲他的題辭是這樣寫的「致安貝托:上游的讀者,下游的卡爾維諾」,(A Umberto: superior stabat lector, longeque inferior Italo Calvino),這句話顯然引述自費都拉斯(註二)有關狼與綿羊的寓言「狼在上游,羊在下游」,卡爾維諾藉此影射我的書名《故事裏的讀者》。longeque inferior這句話既是下游的意思,也可以解釋爲次等的、較不重要的,參照而讀自有其曖昧性,如果lector依字面之意來解讀我的書名,卡爾維諾必然以兩種態度來面對,一種是打趣地自認卑微,一種則是傲然自許爲綿羊,讓我這個理論家去擔任大野狼的角色。反之,如果依實情解讀爲讀者,卡維諾則是在慎重表態,向讀者的角色致敬。
爲了向卡爾維諾致敬,我的第一個演講將以他的諾頓演講集《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Six Memos for the Next Millemium)中的第二個筆記作爲起始,這個筆記主要是探討文章的快速風格,文中他引述了他所著《義大利民間故事》(Italian Folktales)選集中的第五十七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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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病倒了,御醫診斷後說,「陛下,如果您想病體康復,必需得到一根惡魔的羽毛,這可不是簡單的任務,因爲惡魔見人就吃。」國王廣傳禦旨征詔勇士,但無人敢前去挑戰惡魔。他轉而詢問一位忠心耿耿、膽識十足的衛侍,衛侍答應前往。衛侍問明路徑並得知,「山上有七座洞穴,惡魔就住在其中一座洞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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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維諾評說,「文中對國王爲何種病痛所苦未置一辭,也沒解釋世上爲什麽有『惡魔有羽毛』這種希奇事,或者形容這些洞穴長什麽樣子」,他稱讚敍事的敏捷質地,雖然他聲稱「爲快速的敍事辯護,並不意味就否定慢筆細寫的趣味」。我的第三個演講會以慢筆細寫的風格爲主題。此刻讓我們先注意,任何虛構的敍事體都必需是,而且注定是快速的,因爲建構一個由無數事件與人物組成的世界,無法鉅細糜遺面面俱到,只能提示然後由讀者自行去填滿所有的縫隙。每一個文本,就像我以前寫過的,都是部疏懶的機器,要求讀者也分擔部份工作。試想如果文本寫進一切讀者所瞭解的,會産生什麽問題──文章永遠結束不了。如果我打電話告訴你,「我會走高速公路,一個小時內見」,你不會希望我加上「我會沿路開著車走高速公路」諸如此類的話。
傑出的喜劇作家康帕尼勒(註三)在他的《八月不識妻》(Agosto, moglie mia non ti conosco)一書中寫過這樣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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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第昂向停在街角的馬車激烈地招手,年邁的車夫吃力地爬下駕駛座,儘快移動身子向我們的朋友走來,問他「我能效勞嗎?」
「不是的,」葛第昂發怒喊道,「我要用馬車。」
「哦!」車夫失望地回答:「我以爲你招手叫我。」
他回到馬車旁,勉力爬上駕駛座,等葛第昂和安德利亞在車廂裏坐定後,車夫問道:「去那裏?」
「我不能告訴你,」葛第昂說,他要保持探險的神秘性。車夫天生不好奇,也不堅持問下去,三個人望著窗外景致,動也不動地坐了幾分鐘,最後葛第昂按耐不住了,宣佈「去翡冷齊納堡」,馬車應聲緩緩啟動,車夫抗議道:「這個時候去?到達時天都黑了。」
「你說的沒錯,」葛第昂喃喃自語,「我們明天早上再去,七點正來接我們。」
「坐馬車去?」車夫問道。葛第昂沈吟了一下,最後決定「對,這樣比較好。」
走回酒館的路上,他回頭大聲叮嚀車夫「嘿,不要忘了帶馬。」
「你是說真的嗎?」他的同伴驚訝地問,「好吧,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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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敍事很離譜,因爲主角人物起先說的比該說的少,最後卻不需說也非說(聽)不可。
有時,作者因爲要說得太多,變得比書中人物更好笑。卡洛琳娜.殷若妮秋(Carolina Invernizio)是十九世紀義大利暢銷作家,著作如《死女人之吻》(A Dead Woman's Kiss)、《瘋女人復仇記》(A Madwoman's Revenge)、《屍咒》(The Accusing Corpse)膾炙一時,滋潤了幾代普羅階級的夢想。其實卡洛琳娜.殷若妮秋寫作技巧拙劣,我翻譯時會儘量忠於原作,論者認爲她有勇氣(或是弱點)將剛成立的義大利政府瑣碎不文的官僚語言不厭其煩地引介入文學創作中(她的丈夫剛好是這個官僚體系內一家軍方麵包廠的經理)。卡洛琳娜的小說《殺氣酒館》(The Murderous Inn)是這樣起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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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美麗的黃昏,儘管很冷。吐靈的街道在高懸明月的照耀下,亮如白晝。車站大鍾顯示時正七點。巨大的站門下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原來兩輛過站不停的火車在錯車,一輛正要離站,一輛則要靠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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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該太責難殷若妮秋夫人,她也認爲速度是一種敍事美德,但她永遠不可能以卡夫卡在《蛻變》(Metamorphosis)裏的句子起始,例如:「某日早晨葛瑞格.山薩自擾人的夢中醒來,發現他在床上變成一隻巨大的蟲子」。她的讀者立刻會問她,葛瑞格.山薩怎麽會變成一隻蟲子,他前一天吃了什麽東西。附帶提一筆,阿爾弗烈德.卡山曾提及,湯瑪斯.曼借了一本卡夫卡的小說給愛因斯坦閱讀,愛因斯坦奉還時說:「我讀不下去,人腦沒有那麽複雜。」(註四)
愛因斯坦可能在抱怨故事進行得太緩慢(我後面會講述寫法緩慢之美)。確實,讀者常常不知道如何去配合文本的速度,羅傑.炫克(註五)《閱讀與理解》(Reading and Understanding)一書中提及這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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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愛瑪麗,但她不想嫁給他。某日巨龍從城堡裏搶走瑪麗,約翰躍上馬背殺了巨龍。瑪麗答應嫁給他,從此兩人過著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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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本書裏,炫克關心的是孩童閱讀時理解了什麽,他以此故事向一位三歲女孩發問。
問:約翰爲什麽要殺巨龍?
答:因爲巨龍很壞。
問:牠壞在那裏?
答:巨龍傷害他。
問:怎麽傷害他?
答:牠可能噴火到他身上。
問:瑪麗爲什麽答應嫁給約翰?
答:因爲她很愛他,他很想娶她…
問:瑪麗一開始並不想嫁給約翰,後來爲什麽肯了?
答:這個問題很難答。
問:嗯,妳覺得答案是什麽?
答:因爲起先她不要他,他爭吵了很久,說了很多要娶她的話,最後她才想嫁她,我是說嫁給他。
顯然,在女孩心目中的世界裏,巨龍鼻孔噴出火焰是事實,但並沒有愛情不能作爲酬報,但會因感激或崇拜而屈服的想法。故事可能講得稍快,換句話說,講得稍嫌簡略─而簡略的程度端視設定的讀者物件而定。
不才如我,常會爲自己擇定的書名說套道理,我也想爲自己的諾頓演講講題闡釋一番。森林是敍事文本的隱喻,不僅是童話故事,也是所有敍事文本的隱喻,這裏有都柏林的森林,除了小紅帽外讀者還會碰上茉莉.布隆,也有卡薩布蘭加的森林,行走裏面會遇見薏兒莎.龍德或瑞克.布倫。(註六)
【附註一】
註一: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 1923-1985),生於古巴的義大利小說家。
註二:費都拉斯(Phaedrus),活躍於一世紀的羅馬寓言家,第一位以拉丁文寫寓言故事的作家,作品包括《狐狸和酸葡萄》、《狼與綿羊》、《兩個口袋》等,後來以伊索寓言的名稱傳世不朽。
註三:康帕尼勒(Achille Campanile),二十世紀義大利作家、評論家。
註四:見美國評論家卡山(Alfred Kazin)所著《本土論》(On Native Grounds)第445頁,1982年紐約 Harcourt Brance 出版。
註五:羅傑炫克(Roger Schank)美國語言學家、人類學習行爲專家。
註六:茉莉布隆(Molly Bloom)爲喬哀思《尤力西斯》中的人物,薏兒莎龍德(Ilsa Lund)及瑞克布倫(Rick Blaine)爲電影《北菲諜影》(Casblanca)男女主人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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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註:
本書為這學期〈文學批評〉課程中所提及教材之一,目的在於解析二十世紀以來文學評論家對於小說敘事文本的功能變遷,形成以「語意」及「符碼」的解讀小說文本的主流。而「=====」,為文中引用他人作品之處。
有興趣的朋友,也請去圖書館或者書店借來、買來看看。閱畢之後,對小說的理解或許能夠獲得一些更加新奇的體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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