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炙熱的陽光洒在高雄的每一角落,華王大飯店旁的窄巷有一幢矮矮的小屋,屋裡有七個年輕人,打著赤膞,忙著製做海報,無視於熱氣的加諸己身,汗滾滾流下;只想盡快的做好。
昨夜聚會時,大家討論著那個突來的消息:美匪建交。每個人的情緒都非常衝動、憤怒。
「媽的,老美是什麼東西,未免太過份了,背信忘義,更忘了自己身居民主國家領導者的立場。」
「就是說啊!一紙雅爾達密約使我國慘受重大損失,幾次居中和共匪調停,使共匪壯大使大陸淪陷。」
「越南、高棉的赤化還不都是他的傑作,以至今日東南亞局勢的混亂。」
「算了;算了!這個情勢的轉變何嘗不是好的,讓國人能夠自覺,依靠別人是很危險的,唯有自身厚植的力量方是實在的。」
「喂!各位詩人,在此時我們是否要以實際行動表達這代青年的心聲,也藉以提昇國人永不氣餒的信心。」
「對………」
「對………」
……………
原本,小屋是我們談詩論文,從菊花到蓮花,從風花到雪月,徹夜暢談的地方,也是我和幾個友人共同成立詩社後的據點,而當此之際,我們談論的不再是空空洞洞的話語,而是國家的前途,看著他們,我恍惚看見五四運動中的愛國青年;誰說這代的青年是失落的一代。
「我看就這樣子辦吧!每個人回去寫篇稿子,明天一早,我們拿去印刷,然後,在人多的地方分發。」
「就這麼決定吧!」
一早,該來的都來了,編排好時,便分頭去找印刷廠,這天,十二月十七日星期日,印刷廠全部休息,最後只好以海報方式張貼。
「古仔!你的字比較漂亮由你來寫吧!」
一行行的詩句,流露我們對國家的情感,每個人都有著高昂的情緒,「我們怒吼/擂一陣急驟的鼓聲/表示抗議,並說/我們還有自己」;「然後沉默立起/用無言的行動,使自己/更像中國需要的自己/我們為什麼要哭泣」;「旗依舊風中立著/千萬人撐著/風寒裡我們依舊把國旗升上去/因為我們還有自己」。
黃昏來時,九張海報已做好,大標題上寫著:中國人站起來。是的;身為中國人的我們必須立刻站起來了。
「要拿到那邊去貼呢?」
「大統百貨公司,地下街及加工區,這三個地方是人潮流動最頻繁的地方。」
「那麼,待會我們先到地下街,然後到大統,加工區的就煩古仔明天帶去貼好了。」
七個人浩浩蕩蕩的出發,我們似乎都有一種赴沙場的感覺,也有一股正義磅礡之氣;既興奮又緊張。
地下街人潮穿流不息,圍攏觀看的人群越來越多,許多人都會忍不住的怒駡老美低能。海報上留著一處:請簽名支持;旁邊掛著兩支原子筆。
兩個日本人走過,看了看,拿起筆來簽上他們的姓名;且用不純正的的國語說:中國人就是中國人。
幾個美國人走過,也簽上他們的姓名,只是他們的臉上似乎充滿惶恐,深怕被揍。隱約中有著深深的羞愧。
我們只逗留一會兒,就直奔大統。大統的霓虹燈下有許多讓人看了不順眼的年輕人,嘻戲、輕浮的笑聲,我們都有深深的感慨。
張貼完後,我們都有著如釋重負的感覺,總算把這件事完成了,我們長喘一口氣,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觀看佇留的行人的表情,最最讓我們注意的是一位老先生,從我們開始張貼起他就在那兒瀏覽,淚在他眼中一直流下,也流進我們心坎,畢竟中國人的心還是緊緊的聚在一起。
「你們是那一個學校派你出來張貼這些海報的。」那位老先生一邊擦淚一邊走過來問我們。
「我們大部份已在就業,這些海報只是我們能力所及而必須去做的。」
「美國人真不是東西,我是剛從軍中退伍的,在大陸目睹老美做事之現實,只顧自身利益,又想到國家長期遭受變亂,許多感慨都湧上心頭。」
「美國人真的不是東西,我們是不能再倚靠別人的力量了,我們該武裝自己了。這也就是我們張貼海報的主因及意義。」
「雖然我也知道張貼海報是不對的,但我們已忍受不了心裡的那股衝擊。」
「剛剛,看見你們在張貼海報又想到自己經歷的事,我就忍不住的想哭泣,那是憂傷和喜悅融和的眼淚,畢竟這一代的青年能夠體驗自己的國家是必須自己來救,畢竟知道奉獻自己的力量,還有什麼能比得上這些,能讓我們感到欣慰與高興的。」
「老先生,我們該有這份信心的,要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在大陸河山晤面,開懷暢談的。」
「是的;是的!我相信,有你們這麼愛國家,那麼自愛的青年,還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的。」
「在老先生的淚水交睫中,我們重返小屋,小屋容納我們沸騰的心,我們仍在思索今夜張貼海報時所引起的共鳴,眼前彷彿出現一幅十萬青年十萬軍的感人場面,內心的澎湃久久迴盪。」
【後記】
十二月十八日上班時,我再把三張海報張貼於楠梓加工出口區六號出口區門外,且另製三張貼於公司福利餐廳,也引起熱烈的反應,趁這時大家的心是熱的,我乃建議發起長期救國捐獻〈今已設置救國捐獻專箱〉,所得雖是微薄之數,但也是足以向政府表露我們赤忱擁戴的決心。
十二月十九日中央日報第八版刊登一則新聞〈新生報亦有報導〉,大標題是:喜好新詩愛國青年,地下街貼出了怒吼,激起來往民眾內心共鳴。
內文是:「高雄訊」一群喜好新詩愛國青年。昨天起以一行行的新詩,譴責卡特政府與共匪「建交」,作品刊登在高雄地下街的人行道,吸引來往民眾駐足觀賞,引起內心的共鳴。
貼在地下街的這些愛國新詩,約有十幅,均以工整的字體書寫,以海報的方式公開發出他們譴責美匪勾搭的心聲,作品中包括:攝影師張志雄的「腐朽農夫」,教師林仙龍的「我們要站起來」………。他們的作品深淺互見,但是愛國目標一致,其中詹義農「挺起胸膛」的內容是這樣訴說著:
挺起胸膛
歷史告訴我們
孤獨不是寒冷
是堅強與力量的重疊
是繫緊你我之間的鐵鍊
挺起胸膛
用我們的信心
擦亮革命的煦陽
讓反共的天堂吶喊
民族的旗幟高揚
挺起胸膛
想一想越南
聽南海上逃亡的哀號
我們的自由多可貴
緊緊握著,緊緊
握著我們堅毅的槳
三民主義的舵
滑過駭浪
風雨
挺起胸膛
用我們的熱血
洒成一條腳印
中國的脈
挺起胸膛
挺起胸膛
又有一則導:一群高雄市民以石頭砸………
又有………。
中國是不容欺侮的。看見那些報導,我不禁仰望藍天喃喃自語………
──一九八0年三月加工出口區區刊雜誌社
文藝選輯第二集《一顆螺絲》
【二0一三注】記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六日美國卡特政府宣佈與台灣斷交的那段歷
史,兼記掌門詩學社的那段年輕歲月的瘋狂行徑,因而即使今日許
多同仁在國家認同的想法已有很大的差異,仍留下此文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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