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人,到底為了什麼?我不知道,我甚為茫然。對於許多事情,我都是這般地茫然,只因我是一個平凡的人,三十幾年的歲月裡,我都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平平穩穩的度過。我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更無半點膽識或過人才氣之人,我日復一日的過著,內心始終覺得極為空洞,任何事物都無法填補。
這樣的日子,孤獨仍不足以形容。或許不該以孤獨來詮釋我的生命吧,這樣,未免過於褻瀆清高的孤獨了。然而,我該如何訴說自己的無助與無奈呢?我能夠靦顏的訴說自己的不知生為何、毫無生趣嗎?
我絕無任何野心。正因為自己毫無野心,才會這般糟糕的生活著。在這塊危機日益嚴重的島嶼上,越來越多的不平之氣夾雜著,使我的日子簡直無以為繼,我怎麼辦呢?我仍舊甚為茫然。
一九九一年一月也極將過去,我又必須開始展開另一階段的旅程,如何走下去,這個課題必須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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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四十年來最偉大的學生運動,在持續了一百五十多個小時後結束了。他的開始到他的結束,我們都能理解。我們的內心一直是矛盾的,即使我們瞭解,唯有抗爭持續不斷的下去,改革才能達到目的,但是,我們也知道,抗爭持續不斷的下去,終必發生流血事件的慘劇,在目的與流血之間,我們必須選擇什麼?我們唯有殷望。
儘管我們知道殷望是渺渺無期的。
是的!我們始終做著遙遠的夢。夢幾乎都是難以實現的,一如那朵象徵學運精神的野百合,在學生撤離後,翌日就被燒燬了。是否意味終止?是否象徵警戒?我們難以猜測。我們卻能夠肯定,執政黨政府當局及某一部份社會人士不願再見到另一次的學生運動。
我們的學生總是那麼地缺乏獨立自主和判斷力,因此,容易受到有心人士利用、煽動和挑撥;總有許多人這般地認為,對於每一位學生,這是多麼大的誣衊與輕忽,換言之,這是證明我們的教育徹底的失敗與破產,做為社會未來主導的大學生都不能夠擁有獨立自主和判斷力,那麼,我們的未來還有什麼殷望。
我們的未來如果不是夢,那麼讓我們引頸等待,再一次更偉大的運動來臨時,不只是野百合廣場,從中正廟到介壽路到總統府,都讓他坐滿靜坐的人群吧!或許,那時才是台灣生存契機的來臨,才是野百合春天真正到來的一天。
能夠嗎?我們難道還要再等待四十年嗎?
一個人能夠有多少個四十年呢?
何況,今天不去面對的問題,四十年後還是必須去面對。今天無法克服的,四十年後仍是無法克服的。今日必須付出代價,四十年後也是必須付出代價,那麼,何不犧牲這一代成全下一代呢?
野百合啊野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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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百合的夢想之一:國是會議。
在萬眾矚目下,國是會議的籌備委員名單終於公佈了。輿論界充滿著討論的聲音,幾乎每一個人都充滿著希望,彷彿,國是會議召開後,台灣將自此步上坦徒,台灣江不再存有任何問題。
我們真的能夠抱著那麼大的殷望嗎?
我們應該能夠想像得到,以我們各自的智慧,我們可以預測結果如何!
台灣存在的問題根源於憲政,而憲政問題豈是一個國是會議能夠解決的。
我們是國家組成的最基本元素,為何不聽聽我們的意見。
長久以來,台灣是個政治實體。
台灣需不需要再意淫中國,不是國是會議那一幫人可以討論決定得,也不是總統大人或執政黨政府能夠擅自作主的,那不是什麼騙人的千秋大業,唯有台灣這塊島嶼上的每一個人都生活得有尊嚴有自由意志,有殷望有未來,這才是千秋大業。
只有和台灣共存亡的台灣人有權利決定台灣的命運。
因此,掩人耳目的國是會議結束了,結束之後也就真正的結束了,許多人仍然慣性的歌功頌德一番,許多人趁機演出一場精彩的政治秀,也有許多人幹得要命,然而,但是又何奈啊!
然而,我們何不共同呼籲,促使執政黨政府乾乾脆脆的訂出時間表,舉行全民投票,毫無私心,真正的徹底的聽聽人民的聲音,寧可陣痛一下,寧可付出代價,那麼,民主的台灣,全民的台灣,才能夠誕生啊!
否則,野百合的夢想仍然只是夢想,永遠的夢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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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視螢幕前,看見台大學生被人強押跪在地上的那一幕,使我們不由自主的想起五二0事件,一群大學生慘遭鎮暴部隊的踐踏,令人心疼與傷痛。
這就是這一代知識份子享受的待遇?正當他們點燃著對國家、對這塊島嶼的關愛和表達自己的意見時,他們炙熱的心立即被澆上一盆冷水,思索著:難道自己錯了嗎?如果自己真的錯了,那麼,我們的教育豈不都是騙人的,都只在掩鼻罷了!他們的內心開始充滿懷疑,連帶地懷疑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存價值,這是多麼地悲哀啊!有為的知識份子,對他們這是不公平的,彷彿一雙無形的手,將他們推向深淵、推向冷漠,推向追求物質生活的領域,除此之外,還能怎樣。
是的!在充滿特務的校園裡,在優渥的條件吸引下,還有多少人願意關心國事,還有多少人願意去做被視為無謂的抗爭呢?這種令人擔憂的現象,在近幾年黨外人士及言論層次逐漸開放下,終於使得校園呼喚改革的聲音,緩緩傳唱起來。
終於引發了台灣四十年來最偉大的運動。
「為國旗出殯」終於又引發了另一場抗爭,打從現任立委,前宜蘭縣長陳定南先生,首先取消看電影不必唱國歌的規定,曾經贏得多少人的喝采。而今,台大學生被強押跪地的事件,令人不得不再度省思國旗的問題了!
即使國旗再偉大再神聖,不容污衊,制裁行動也不應該由個人行使,在這個號稱法治的國度裡,「背著國旗」難道就可以為所欲為,替「天」行「道」嗎?
難怪,我們發現,在這個國度,多少做奸犯科、為非作歹、中飽私囊的人,都是那些平日沒事「背著國旗」的人。
偉大的國旗,成就一批偉大的背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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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正常、沒有發燒的國度裡,國旗只是一面象徵意義大於實質意義的旗幟,因此,匈牙利在摒除共產主義,更改國號後,甚至更改國旗。
想想看,如果人民沒有尊嚴,國旗會有尊嚴嗎?
想想看,如果國沒有國格,國旗還值得尊敬嗎?
而在台灣,號撐中華民國的國度裡,國旗背後隱藏的是什麼意識,我們大家都很清楚。今天,不管中國國民黨為民主共和奉獻多少心力,流過多少血汗,國家仍是人民的,國旗仍是人民的,不是任何一黨私有,不是黨國可以混淆不清的。
不幸的是:在悠久博大的中國,自有王朝以來,帝王唯我獨尊,家天下的思想就一直根深柢固,即使號稱解救斯民斯土的平民起義,仍無法擺脫君臣的封建思想,因此,我們經常在國旗裡看見黨旗,在黨旗裡看見國旗,這種糾葛,累積的民怨,很難理解嗎‧
一如國歌的沒落是很容易理解的,只因為他原本是中國國民黨的黨歌。
其實,執政黨政府如果聰明的話,不應該是一味地追究刑責,應該痛定思痛,徵詢全體人民的意願,讓台灣或者中華民國成為一個有著完整國格,有強烈尊嚴的國家,那麼何愁人民不敬國旗!何愁人民不以國旗為榮!否則,抓再多的人關再多的人,焚燬國旗,為國旗出殯的人恐怕會越來越多!
那時,即使小孩子口中唸著的也不再是:國旗國旗我愛您。
國旗!國旗!難道你願意自絕於國人!國旗!國旗!何時揚眉吐氣,大展雄風於世界舞台──
難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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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一個弱小國家,就必須忍氣吞聲!
我們的執政黨政府始終是這般地沉默,就像牛棚裡邊的惡母牛一般。只有對於手無寸鐵的人民是那般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對於台灣之外的外國人就只能高唱「三聲無奈」罷了!
這就是我們的政府,我們喊了四十年統一中國的政府。罹患自戀症、意淫症及無能症的政府,令我們憤怒、傷心與明哲保身啊!每每落筆,只能擲筆三嘆,我們大多數的人無法離開這塊土地,我們卻又必須眼睜睜地看著他病下去,我們束手無策,我們無能為力!
我們卻還必須忍受口號的荼毒,從中國到台灣,一脈相傳的劣習,只會不斷地創造口號,冠冕堂皇的口號,自我慰藉的口號,天馬行空的口號………..從「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到「志在參加」,結果呢?我們一直在害怕別人的統一,我們一直在競技場上略遜數籌。而我們仍然無法面對現實,仍然高談統一,而我們仍然無法痛定思痛,仍然無法志在奪標。
我們不只是弱小。
除去口號,走出台灣,我們只能:雖然不滿意,但是能夠接受。難道我們是二等國民嗎?難道我們是次殖民地嗎?
多少次的漁難事件,執政黨政府無法維持國家尊嚴,出面抗議,讓我們無辜的漁民,在異國忍受侮辱,甚至自生自滅,終至家破人亡,造成一樁又一樁的社會問題,這就是我們納稅,托庇的國家嗎?
以啟德機場事件而言,台灣二千多位人民如難民一般的在機場過夜,更是暴露出「中華民國護照」在國際上的地位為何了!
這是相當重大的國恥。試問:執政黨政府至少是否有過出面譴責或抗議?沒有,我們英明的執政黨政府在主流與非主流的對抗化明為暗時,正在粉飾一場安定民心的國是會議,哪有閒暇理睬那些「個人小事」〈縱有閒暇也是辦理和權勢有關的交際較為恰當吧!〉
不要出國不就沒事了嗎?是啊!讓我們都做縮頭烏龜吧!反正台灣是個寶島!
因此,各界如火如荼的進行抵制入港行動時,執政黨政府一貫以沉默待之。彷彿,人民遭受的恥辱是人民自己的事;彷彿,人民忍受那麼長時間的港簽是人民自己的事。所有的事都和政府發生不了干係啊!
曾經有人說過:一個不能保障人民生存安全,不能給予人民生存尊嚴的政府,這樣的政府,人民可以推翻他、唾棄他。
是的!為了表達我們對台灣的疼惜,為了傳達我們對國家的愛,我們可以採取許許多多的方式逼迫政府,正視我們的聲音,除非萬不得已,誰願走上革命的路。
在台灣,能夠革命的人已不多見了!
生在這個風起雲湧的年代,已經無關幸與不幸了,我只能心痛自己的懦弱和周遭人群對政治的冷漠及紙醉金迷或是安於現狀或是唯恐既得利益消失或是和我一樣。我只能心痛!
我常思索:我們的下一代或下下一代,他們所擁抱的台灣是怎樣的台灣!
是否仍在意淫中國?
是否仍在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旗幟下,或者有著更新更前衛的口號?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昔日的「三不」早已成為「三要」;唯一不變的是:彼岸的中國通行的是「人民幣」、「外匯券」,而台灣通行的是「新台幣」。
而執政黨呢?中國國民黨是否仍在?民主進步黨是否仍在?台灣國民黨是否出現了!
或許,這些都是神話吧!台灣,悲情島嶼!
生生世世,掙脫不了的悲情!〈1985.4.8自立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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