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的青春,在顯微鏡下,都是可歌可泣的長篇鉅著。
在這個淳樸的鄉村,我睜開眼晴認識爾後必須生活的世界,慢慢地,我熟悉陽光,月亮,星星以及黑暗。我也開始瞭解善良與罪惡。當然我最感親切的莫過於小溪與田埂,這是家鄉的一切。
家鄉的一切如今想來都夠美好的。我的阿爹和阿母都是畢生和泥土非常接近,甚至該說和泥土割離不了關係的一代,他們的血汗都流入泥土,他們的喜悅在泥土上長出一片稻穗時。
那時候的年齡,我並不能體會他們的生活的紮實,只覺得如此辛苦的工作到底為什麼?未免太没有代價吧!即使豐收,所得又能有多少?而收成不好時,日子更過得清苦,每次村裏的大哥哥大姐姐們從外地回來,聽他們講述一些城市裏的生活,我就深為羨慕,相對地也更不能理解阿爹為什麼緊緊擁抱這塊泥土,日出耕日落息,像那頭犁田的牛,埋頭苦幹,得到的只是三餐的溫飽,絶非是一粒粒的黃金。
阿爹說:那一顆顆稻穗就是一顆顆的黃金。
我們是黃金的創造者。我並不能理解這句話的含意,我所知道的黃金是戴在身上裝飾、把玩的。我必須和那些大姐姐們一樣,那麼突出的穿著,白白的膚色,不像阿母,年紀輕輕地,雙手都是結繭,難道結繭的手才能創造黃金嗎?
於是,在老師詢問班上同學,那些人願意到城市半工半讀時,我亳不考慮的舉手。
我告訴自己,能夠離開這塊泥土,看看城市的泥土總是好的。至少城市的一切都是迷人的。
星星、月亮也該會亮些吧?城市!我即將走入你的領域!
再見!那片綠油油的原野,再見!
坐上公司派來的交通車,家鄉的一切急速地後退。忽然間,我有哭泣的衝動,是有著稍微的膽怯與茫然,此後的生活都必須倚靠自己。阿爹阿母說:如果不習慣就趕快回家啊!而倔強的念頭卻在我內心盤旋,我要摘下城裏那顆最亮最大的星星,否則我不會回家的。
城市的氣息越來越近,彷彿能夠感受到他的脈動,那一幢幢巍峨的建築物,多麼漂亮的城市啊!我終於走進他的懷抱。城市的一切對於自己而言,都是充滿新奇的,從小到大,來城市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今後,我將要在這兒展開一頁新的生活。想到這些,心裏以及每一個細胞都不禁雀躍。可愛的城市。
宿舍到了,小姐姐說。此後我們便必須在這兒生活。多麼漂亮的樓房啊!我喜歡這兒的環境,更何況自己即將是這兒的主人之一啊!
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那顆最亮最大的星星似乎已在招手。
嶄新的日子終於向我走來,掀開我生命史的另一頁,多釆多姿的生活閃耀啊!我期待。
一排排生產線,一個個忙碌而靜默的人。坐在顯微鏡前,我幾乎手腳無措,不知從何操作,又覺得鮮明的線路呈現眼前,不禁想到,此後自己將生活在那些鮮明的線路上吧!所有的喜怒哀樂都那麼地鮮明。
在領班極為有耐心的教導下,我開始熟悉顯微鏡作業,雖然尚未駕輕就熟。這般期間裏,同學一個個走了,大都是不耐思鄉之苦,或感到眼睛吃不消轉到他家公司,留下來只剩下屈屈十來位。
我何嘗不會想念家鄉的種種,每當因看顯微鏡過久,至使「流目油」時,返鄉的念頭便異常強烈,可是一想到城裏那顆最大最亮的星星,我立即告訴自己,苦難終究會過去,苦難之后必定會有幸福的。
隔不了多久,我就極為適應這種上午上學,下年上班的生活,眼睛也不再痛的那麼厲害,公司的各項規定和作風也稍微能夠瞭解。我仍然默默地工作,追求我自己的理想。
雖然時常聽見線上一些老人抱怨公司的制度等等,諸如上班時間的上廁所牌、說話扣薪、生產奬金…….我都只是靜靜地聽著,不表示意見。在家鄉時,阿爹阿母就時常說起,我們都是依靠上天討飯吃的人,假如上天恩賜較厚,收成自然會好,所以不管如何,我們絶對不能埋怨上天,更要時常感恩上天的賜予。沒有耕種就沒有黃金。這個淺顯的道理深植我心。我是一個勞動者那種田人啊!
同事笑著說我,難不成頭家就是天,高高坐著,操著一把生殺的刀。我不知道是嗎?
我總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宿舍的草坪上,仰望著滿天星星,那時總感覺自己的夢想即將實現。〈1986.2‧1986.3.27台灣新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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