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作完法事後,阿奇說我從花蓮趕回來一定很累,自告奮勇的要幫我守夜,我拒絕了他,告訴他今天我一定睡不著,就我守夜吧,阿奇依然很堅持,最後僵持不下的結果,是他陪著我一同守夜。
晚上,我和阿奇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他問我軍中的生活,也說說他之前的軍中生活,後來他提到上回一同來的軍官,也就是阿哲的事,我告訴阿奇其實只是個班長,讓阿奇嚇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就很想說出阿哲對我有多好,於是,我一五一十的說出阿哲如何的照顧我,還和阿奇說那一次本來要來的不是阿哲,而是另一個下士班長,阿哲是自己主動的和那個下士班長交換專程來幫我的。
阿奇覺得很不可思議,直說這世界上不可能有這樣子的好人,我說大概是因為我們兩個睡同一間房間吧,又聊的來,所以他特別照顧我。這個理由說服了阿奇,他點點頭,同意了這個解釋。
然後,阿奇問我退伍後要回來嗎?
我沉默,我並沒有說出我已經答應阿哲要去台北闖一闖。
「在這裏比較好啦,大家互相好照顧,不然現在只剩你一個人了,你在外頭,我阿母也會擔心,她早就將你當成是她自己的孩子了,你在這裏不用分那麼多。」
阿奇的話我很明白,嬸嬸將我視如己出我也知道,我也早就將嬸嬸當成是自己的媽媽了,只是我深深的明白這裏並不是我最後的歸宿。
不過,再多說什麼也只是讓阿奇再次的說服我留下來,我並沒有回話,只是讓空氣的再次沉靜,剩下沙沙的海浪聲。
沒多久阿奇便坐著睡著了,見他睡著,我站起身欠了欠腰,帶著手電筒往堤岸走去,上次回來我就是這樣帶著阿哲走著這條長堤,坐在岸旁聊心事的。今天晚上海浪聲依舊一聲聲的不斷襲來,寂寞感也一陣陣的襲上心頭。
總是一直有那種感覺,感覺一轉頭就能看見阿哲就站在我身邊,我望著漆黑像是將要把我吞噬的大海,像是要把我吸進去一般的可怕,但阿哲就像是像那時坐在我旁邊依靠著我一樣,不斷的在我心中給我力量。
因為阿哲,我不再那麼悲傷,也不再那麼的寂寞,他支撐著我內心的最深處,讓我不會被黑暗吞噬,向漆黑投降。
像我手上的手電筒,他就是給我最溫暖的那道光,雖然微小,但還是能讓我看見前方的路,無懼的向前走去。
我望著手電筒射出的那道淡淡的光,不斷的想著阿哲。
在長堤閒晃了一會,我回了到靈堂,此時阿奇也剛好差點從椅子跌下去而醒了過來,我讓阿奇去睡,這次他沒有拒絕,只說這裏交給我就回他的房間睡覺去了。
我一個人望著我爸的照片,良久,突然想和他說說話。
我望著他的遺照,雙手合十,就像他在我的面前一樣的和他說話,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盯著照片,總有個感覺,他好像真的在我面前,靜靜的聽我說話。
「爸,你知道嗎,我發現我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不喜歡你,雖然你真的帶給了我很多麻煩。」
「你真的很麻煩,也很煩,真的,因為你,我很小就沒有了媽媽,也沒有了家。」
「讓我一直寄人籬下,還讓我為了解決你的賭債,差一點就被小黑他們砍死…要不是我們班長救了我,說不定我還比你早走…。」
「我一直以為我很不喜歡你,連今天回來看到了你的臉,我還是覺得我不喜歡你…不過,我現在真的覺得,我會想你。」
我此時才突然發現,我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子的仔細看著他,我總是避開他的目光,更別提會像現在一樣的和他這樣子好好說話。
我突然明白為什麼今天那時看到他時,我會那麼樣的陌生,原來我從不曾像現在這樣的好好的看著他,更別談能好好的聊上一回,直至現在才感到如此遺憾。
「這輩子我們家欠最多的,就是叔叔和嬸嬸了,將來我也會好好的孝順阿公和他們,希望你在天有靈,能夠保祐叔叔他們全家平安。」
說到這裏時,我想起了阿哲,以及我以後要待在台北的承諾。
「爸,現在你的兒子,有個很好的歸宿,退伍後,我要去台北和阿哲一起打拼我們的未來,阿哲就是我剛說的那個幫我擋下小黑的那個班長,他還替你還了錢,不讓小黑再找阿嬸的麻煩,欠他的恩情,我這輩子真的還不了,所以,我打算用我這輩子還他,我也希望能一直和他在一起。」
從來沒和我爸好好聊過的我,頭一次好好的聊天,竟然就和他講我和阿哲的事,不知道我爸有沒有聽出來我和阿哲的關係,不過有沒有聽出來也無所謂了,和阿哲在一起這些話對叔叔他們一家人我說不出口,所以我只能在這裏和我爸爸說。
「阿哲對我真的很好很好,除了阿嬸外,就是他對我最好了,請你保祐我和阿哲也平平安安,這世人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就這樣,我結束了今天和我爸爸的話題,但還是一直望著他。
雖然還是很想和爸爸聊些什麼,也想聊很多很多的事,但是一開口卻又總是詞窮,所以,我只好一直望著他,希望他能懂我沒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下起了大雨。
海邊的雨是沒有聲音的,除了棚子上的那些雨聲外,其他都被海浪聲給淹沒了。
「呯呯…」雨打在棚子上的聲音又大聲又猛,一些雨絲灑進了棚子內,沾到了遺像上,遺像上像的雨水就好像爸爸和我一起流著眼淚,任淚水從臉頰上滑落。
海不斷的哭泣著,我聽著海哭的聲音。
雨不斷的啜泣著,告訴我這是天上的眼淚。
我也哭著,我告訴他們,我的眼淚,除了捨不得,還是捨不得。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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