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的河畔,非常熱鬧。
除了議員,還有教練、協會的代表,甚至連地方上的小報記者也來了,我和小翼就像是旋轉木馬一樣在他們看得到的地方來回划著船,昨夜我睡不好,這種轉圈圈的划船方式讓我頭昏,我必須分散我的注意力,否則我真的會吐出來。
「我覺得我好像白痴哦。」
我試著跟小翼說話,然而他戴著耳機,根本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覺得我好像白痴哦。」我提高音量。
小翼還是聽不到。
「我覺得我好像白痴哦!」我說的很大聲。
我一再的重覆「我覺得我好像白痴哦」這句話,直到小翼拔下他的耳機。
「你可以聽歌啊?」小翼回答完,又戴回耳機,不過這次只有戴回一邊,另一邊耳朵留著和我聊天。
「被看到不好吧?」我不能跟小翼說我沒有mp3隨身聽,那很遜,所以我必須指責小翼的行為是不對的。
「他們又沒有在看我們。」小翼淡淡的說。
我望了那些人一眼,小翼說的沒有錯,協會的人不斷的和議員說話,而報社的記者也一直在旁邊認真的寫東西,議員笑的很開心,不斷的點著頭,似乎什麼事都難不倒他一樣…在整個事件當中,我和小翼就像是個活動背景似的,可有可無。
這讓我想到了電視購物的那些模特兒,前面的主持人說的口沫橫飛,大家也都將專注力放在產品身上時,在後面的那些模特兒還是要假裝有人在看他們,專業的擺出姿勢,或者是在跑步機上跑步露出鏡頭不會照到的笑容,來替商品營造氣氛,我覺得好可憐。
「模特兒不錯啊,那我們不就是模特兒了嗎?帥耶!」聽到我形容我們就像購物台的模特兒時,小翼顯得很開心,連我也被感染了氣氛,我突然覺得當購物台的模特兒好像還不錯,說不定我想錯了,其實還是有人會關心他們的演出的,我開始划的比較認真一點,不像剛剛的有氣無力。
「對了,下個月的比賽是你第一次參加比賽吧?」小翼問,我點點頭。
的確,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場比賽,聽起來似乎很重要,但我卻一點也不期待。以我的程度去參加只是去當砲灰罷了,有人會期待當砲灰嗎?沒有。所以我不可能期待這次的比賽。
「那你阿媽會來參加嗎?」
「她哦?她划不動的啦。」
「智障哦你!我是問她會不會來看啦,看!」
我的回答逗笑了小翼。小翼很有家教,就連罵髒話也故意發音不標準。
「她得從那…麼高的山上下來,還要坐那…麼久的火車到台東去…唉喲,太麻煩了啦,拍張照片給她看看就好了。」
拉桑阿媽不可能會來的,除了路途遙遠之外,車錢也是很大的考量,客運、火車票、計程車費…算一算也要一千多塊,為了來看我比賽,不值得。
「好吧,那我也叫我爸不要來好了,他說他會從上海趕回來看我比賽,好像比你阿媽麻煩多了。」
小翼也算是個孝順的孩子,他也覺得這樣太麻煩他爸爸了。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來。」我著急的說。
開什麼玩笑,小翼的爸爸每次出現,都會送很多禮物給隊上,還會捐錢,怎麼可以不來?前些日子才聽到許教練喃喃著說什麼消耗品快用光了,還有什麼東西快壞掉了,小翼他爸真的不來,我們就慘了。
「你告訴他,我們大家都很想念他,他就像我們所有的人的爸爸一樣,大家都希望他能來,真的。」我連忙指點小翼,他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繼續划著他的船,見到他沒什麼反應,我還是很害怕小翼會突然變卦,正當我在想要怎樣確認小翼的爸爸一定會來的同時,我又想起了「那傢伙」的事…
我不知道那傢伙是誰,但唯一可以知道的是,他絕對是個麻煩的傢伙,不然趙老師就不用買那麼多雞排來拜託許教練了…
所以今天早上許教練說那傢伙今天下午就會來我們隊上時,我下了一個決定。
為了輕艇隊,為了趙老師,甚至為了許教練,我都要讓那傢伙待不下去,離開我們輕艇隊。
沒錯,我一定要想辦法讓他離開。
×××
「教練有說議員怎麼說嗎?」在集合的時候,浩克好奇的問我。
「他說今年恐怕沒預算了,但是他會編列上去,看明年能不能幫我們爭取。」
「靠!上次他也是說明年,根本就是虎爛的嘛!」浩克忿忿不平的說。
「教練來了。」小翼提醒。
集合起來的大夥連忙站好,教練開著車停在體育館旁的停車格裏,那傢伙從副駕駛座下了車,用力的甩上車門,態度明顯不佳。
「就是他吧?」小翼好奇的問。
「你問我我問誰?」我沒好氣的回答。
「應該是吧?你看他在拿行李了。」浩克說。
那傢伙從後座上拿出了一個袋子,又再次的用力甩車門,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他這個樣子我見到就有氣,我睜大眼睛瞪著他,恨不得現在就往他的後腦勺巴下去,但如果我這樣做,趙老師會很傷心吧?為了趙老師,我硬是將這股怒氣忍下來,眼睜睜的看著那傢伙和教練一起走過來。
那傢伙走到了我們面前,他用不屑的眼角餘光快速的掃射我們,然後衝向浩克。
「看三小!」
那傢伙大喊一聲,對浩克就是一拳,浩克來不及反應失了先機,整個人被撲倒在地上,那傢伙揮拳如雨,我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到了,大夥愣了兩秒之後立刻加入戰局,臭傢伙,敢打我的好朋友?你不要命了是吧?我大叫,罵了一堆不堪入耳的髒話,加入了戰局。
大夥打成一片,但是那傢伙沒有停手的意思,他就像是和浩克有深仇大恨,非置他於死地不可似的,只顧著打浩克,對於我們的拳頭,他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
「好啦!別打了,別打了!你們都別打了!」教練想阻止這番惡鬥,但情況已經不是他能夠阻止的了,那傢伙沒有停手的意思,我們也是。
我死命的打著他的後腦勺,以及背部,像是發洩我這兩天的不愉快。
×××
我說過了,浩克是個像極了在練摔角的體育生,雖然他受了傷,但傷勢看起來並不嚴重,好似是天生就是個挨打的料。
而那傢伙,雖然被我們打了不少拳,也補了不少腳,然而因為他挨打的地方都在背部,讓他的臉看起來一點傷痕也沒有,這讓他露出了勝利者的表情,他的笑容,似乎是在宣誓他才是這裡的老大似的。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一來就先打人?你要當老大是不是?我告訴你,這裏的老大只有一個人,那就是我!」
許教練指著那傢伙大罵,手指頭都快碰到他的鼻子了,但是他依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教練愈是罵他,他愈是得意。
「你們賽德克族的都一個樣,氣死我了…」許教練大罵,並突然望向我。
賽德克族?
一聽到「賽德克族」四個字,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那傢伙也是。
「你們兩個可真像啊,兩個都不會游泳,一來都先打浩克,想要當老大!這算什麼?賽德克族的傳統嗎?」
「不一樣啦!一個打贏了,另一個打輸了。」
不知道是誰在後頭補了我一槍。這些話讓浩克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大家都跟著笑出來了,笑不出來的只有我,還有那傢伙。
「那是我手下留情,我才不會輸浩克。」我抗議,但沒有人理會我的抗議。
我和他的諸多巧合,讓許教練有了個主意,他露出了沾沾自喜的表情。
「以後他就讓你帶了,他如果表現不好,我唯你是問。」許教練下了一個很智障的決定,他要我來帶那傢伙。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要我帶他?我無法接受許教練的命令。
「我不要。」
那傢伙開口了,在我拒絕之前,他先拒絕了,我吃驚。
「容不得你不要!」
我也開口了,我怎可能順著他的意?我就是要打壞他的如意算盤。
「嗯…不錯,有學長的樣子囉,浩克,你的位子讓他睡,你去睡小翼旁邊。」
「哦。」
許教練下達了命令,讓他睡我旁邊,那傢伙顯得很不甘願,但神情已和剛才不同,我也是,我暗自打定主意,這是天下掉下來的最好嗆司(chance),以後要整這傢伙不怕沒有機會了。
我領著他到了房間,浩克三兩下就移好了床位,我將沒人用的櫃子裏頭放的雜物清出來,指著櫃子,那傢伙便明白了我的意思,開始將他個人的東西放進去。
『你會講族語嗎?』他用賽德克語跟我說話。
『廢話。』我用賽德克語回答。
「你真的是賽德克族的。」遇到同一族的,似乎讓那傢伙安心不少,可惜他錯了,我是假賽德克族,他的祖靈和我無關,我死了也不會走上彩虹橋。
「你和趙老師是什麼關係?」我不想和他攀交情,我問了我最在意的事。
「你也認識趙老師?」
那傢伙用問句回答問句,如果我先回答不就表示我輸了?
「你怎麼認識趙老師的?」我繼續問。
他突然不說話,好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繼續整理他的東西。
好你個傢伙。
「你東西收好帶著泳褲來找我。」那傢伙已然惹惱了我,我打算要他好看,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既然教練把他交給我,要整他,我自然有的是機會。
「我沒有泳褲,我什麼都沒有。」他兩手一攤。
那傢伙只帶了幾件隨身衣物,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他讓我想起了我剛來的時侯也是這個樣子。
那時,我的行李少的可憐,一雙破球鞋,兩雙襪子,三套衣服褲子,這傢伙也不遑多讓,硬是比我再少一套衣物,也沒有襪子。
奇怪,為什麼我會一直把他跟當時的我拿來比較?真的是像許教練說的,因為我們倆個真的很像的緣故嗎?我搖頭,不,不會是這樣的,不可能是這樣的。
「我這邊有多的,給你吧?」一旁小翼聽到他什麼都沒有,便拿出了好幾雙完全沒有拆封的襪子和內衣內褲丟在床上要給他,那傢伙也不客氣,直接掃到自己的懷裏。
「你怎麼那麼多沒用過的?」浩克好奇的問。
「我爸說這是消耗品,買了一大堆,害我的櫃子都沒地方放東西了…喂,牙刷要不要?我再給你一條牙膏吧?」
小翼的櫃子就像哆啦a夢的口袋,什麼東西都有,那傢伙聞言,又接手了小翼不少東西。
「泳褲呢?」那傢伙開口問小翼。
會不會太不要臉了?小翼又沒有義務要提供他這些東西,拿了東西還賣乖?會不會太過份?
「我沒有多的耶!可能你要自己買了。」
「我沒錢。」那傢伙直接擺爛。
「那我借你一千塊要不要?」
小翼提出了借錢的建議,那傢伙完全沒有考慮就點點頭,小翼啊小翼,難道你看不出來,他根本不會還錢嗎?
「哪裏可以買泳褲?」
那傢伙問我,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著。
「我帶你去吧。」我說。
雖然有些對不起小翼,但我真的不能容許這個禍害再留在隊上了,我暗自宣告,一個星期!我一定要在一個星期之內,將他趕出輕艇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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