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我是個很厲害的人。
甚至我還會瞧不起那些年紀已臻中壯年的軍士官們,認為他們都是笨蛋,連一些小事都處理不好。
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我也厲害不到哪兒去,光是眼前的狀況我已見肘。
要不是小展來敲門,我想當下的我是無法化解眼前的僵局的。
小展敲了門之後自徑的打開了門,他是來查看陳木龍有沒有回來寢室。
「陳木龍,那個…隊長和輔導長請你去一下政戰室。」當小展一進門就知道目前正處於低氣壓的狀況,他說完和我對看一眼,便識相的在門外等候。
陳木龍用手擦了擦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便站起身來離開了寢室,這整個過程中沒有看我任何一眼。
我之前的堅定,在此時完全動搖,並開始質疑之前所作的決定是否正確。
在小展和陳木龍離開了之後,換我坐在陳木龍剛剛坐的那張椅子上,想著接下來我該怎麼做?陳木龍的那個動作不管他是有心還是無心,卻已深深的在我和他之間築構了一道高牆,我無法窺視他的想法,他也拒絕接受我的一切。
我開始在想我會不會過於一廂情願?會不會太自以為是?甚至在想如果我不顧一切的去幫他,會不會讓大家覺得我的行為太過反常?會不會因此讓大家懷疑我真正的性向?會不會反而讓陳木龍更難作人,而離我更遠?我是不是該像和其他人一樣,拿個一兩千塊當作人情借了他就算了?其他人沒有能力幫他他也沒有責怪那些人不是嗎?我的能力也是有限,我想這樣子就當一個朋友的立場而言應該就很夠了吧?是吧?
是吧?
是吧?
我之前的所有勇氣和決心在這些胡思亂想中慢慢消失殆盡,如今的想法已愈來愈荒誕,我甚至在想要不要留個一兩千塊在桌上並留張紙條然後躲起來不要見他,我甚至已經開始構思要怎麼樣寫留言的內容,然後要躲去哪裏。
我慌了
而且非常慌。
我意識到自己的無能,意識到自己原來只是個膽小鬼,意識到原來之前所有的一切看似愈來愈堅定的友情原來這麼容易就崩潰。
常常會有人問一些「如果發生怎樣怎樣的狀況,你會怎麼做?」之類的問與答,就像這一次一樣,我也問了自己要幫他多少,當我信心滿滿的覺得自己願意也可以拿出所有的一切與陳木龍共患難時,卻在和陳木龍交談過、互動過之後,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真的太過於幼稚,也太自以為是。
那還是留張紙條吧?我想,於是我開始想找張便紙,想就此了事。
可是當我真的拿出了張紙準備下筆時,卻又寫不下手。
我真的很清楚如果我願意的話,我能幫他的真的不只那一兩千塊而已,也許沒有辦法真的能夠拿出三十幾萬來,但是依我的經濟狀況如果我願意,我是能幫他更多的,絕對比兩千塊錢還要多,不只於這兩千塊錢。
我遲遲的無法下筆,現在我又開始在想我有必要因為這樣而讓陳木龍陷入絕境之中,甚至走向絕路嗎?我真的會因為他推開我就不願意幫他嗎?我知道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但我又不想成為這麼自私的人,可是若真的幫他,我又真能因此得到什麼?還是說我想幫他,是因為我想得到什麼?
現在的我只能肯定,如果今天這個狀況不是發生在他身上,而是在電視上看到的話,我應該只會直接搖搖頭,或是大罵陳木龍他爸爸愛賭活該然後等著看一下則新聞吧?如果是發生在部隊沒什麼交情的弟兄身上的話呢?也許我會像可憐陳木龍一樣的為他擔心,然後希望他能自己找出辦法解決,交情好一點的也許會找兩三個好朋友大家商量一下能幫他多少,我想最終也是了不起拿出一兩千塊來盡點微薄之力。
我知道發生事情的對象要不是是陳木龍,我想我的同情心,大概就是口袋這兩張一千塊的鈔票,不會再多了,真的不會再多了。
如果不是陳木龍的話。
老實說,我現在真的很亂,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想法不斷的湧入了我的大腦裏,真的要怎麼做,老實說現在的我已經拿不得準了。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
該怎麼做才對?
這樣做好嗎?
這是我真正的想法嗎?
我真的不能阿莎力一點,盡我的力量來幫助他嗎?
真的辦不到嗎?
這時,門又被打開了,在我胡思亂想的時侯陳木龍已經回來了,小展跟在他身後,我站了起來。
陳木龍開始在收拾東西,我走到門外關上門。
「結果隊長和輔導長怎麼說?」我小聲的問小展。
「也不能怎麼辦吧?反正隊長說給陳木龍三天假,讓他回去處理這件事。」小展嘆了一口氣:「發生這種事他也很倒楣啦,不過這種事我們真的施不上力,大概也只能這樣了。」
「那他有沒有跟你借錢?」突然,我問小展這個問題。
「拜託!我哪有什麼錢可以借他?自己花就不夠了!」小展想都沒想就這樣回答,後來他好像覺得這樣回答並不是很得當,他想了想,又說:「了不起給他五百塊吧?我想他可能也還不起,這已經是友情價了。」
果然!就如同我之前所假設的,一般人面對別人發生了這樣的事反應就是如此,那我呢?我是否該和小展一樣這麼做?
「萬一處理不好,回不來怎麼辦?」突然間,我想到了這個問題。
「這一點輔仔早就想到了,又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問題了,所以等會我得和陳木龍坐火車陪他回去處理這些問題然後帶他回來,畢竟現在他人在我們中隊,說什麼我們中隊也是得要好好處理才行,不然他真的逃兵了,我們報告就寫不完囉!」說到這裏,小展大大的嘆了一口氣:「唉!看來這個星期我打算放的假是放不成了,我一定會被我馬子罵死的啦!她這個星期生日耶!我禮物都買好了說…」
「要不要我幫你送禮物?」我說。
「真謝謝你哦!你要放假哦?」小展聽到這裏,先是白了我一眼,後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問我是否真的要放假。
「可以啊!下半年度的人事資料我也造好冊了,而且上次我才放個兩三天假,無聊就放囉,不然假那麼多,放也放不完,這樣好了,我幫你送禮物,然後陪她吃飯,算是我們麻吉一場,怎樣?」
「喂喂喂,朋友妻不可戲哦!這樣啦,你替我陪陳木龍去,你跟他也不錯啊,幫幫他嘛?」小展把腦筋動到我頭上來了。
「我幹嘛放假還去處理這種事啊?不成不成!」我說:「還要花錢去台中咧!我才不幹,幫你送禮物已經是我最大極限了,反正你馬子我也見過好幾次也算很熟了,幫你陪她吃個飯慶生已經是我仁至義盡了。」
「阿哲…不要這樣啦…算我求你啦!」聽到我堅持要陪他女朋友吃飯,小展是嚇都嚇死了,他曾經說他女朋友說我們部隊就我最帥,小展已經對我下過重話,說我如果動他的馬子就跟我恩斷義絕,聽到我對跟他的女朋友吃飯很感興趣,小展口氣雖然是軟的,但是我知道他已經有想對我開扁的意圖了。
「不用你求啊,我真的很願意幫你送禮物,只是吃個飯這又沒什麼。」我繼續激。
「后!別這樣啦!不然這樣好了,我去跟輔導長說你要陪我去,然後你放假就算公假好不好?你替我去台中然後回來時我們在台北會合,然後你去台中的車錢和花費都算我的,夠義氣了吧?」
「這不成!」我說:「誰不知道你去台中本來就可以報公帳?而且我幹嘛替你辦這種事?我假本來就放不完了,算不算公假我本來就沒差了。」
「好啦!一句話,你要怎麼樣說!」小展被逼急了。
「我沒要怎樣啊…不過…好啦好啦,好歹我和陳木龍也不錯,我是可以走這一趟算是盡點江湖道義,至於我要怎麼樣…我一時也想不到,那你就先欠我一份人情好了,以後想到了再說吧!」
「好,沒問題!我現在就和輔導長說你要陪我去,幫你簽假單。」聽到我退讓了一步,小展立刻跑掉去找輔導長,不讓我有後悔的機會。
我承認我的心機很重,不過這一切是為了保護我自己,當我知道小展得陪陳木龍走這一趟時,當我知道他女朋友生日時,我就知道小展得乖乖聽我的。
所以,這個結果完全在我的設定之中,如此一來,整個部隊都會以為我是陪小展去處理陳木龍的事的,因為小展為了私事而忘公他肯定不會把事情的真相講出來,而小展也在我的激將法之後以為我是「心軟」而且「有條件」的幫他處理陳木龍的事,並不會因此而懷疑起我是否別有目的,如果我不這樣設計小展,表現出其實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的話,以小展這麼聰明的人我想大概沒多久就會猜到我的不一樣了,我說過了為了保護自己我是用盡苦心的,即使真的要幫陳木龍,我也不想幫到人盡皆知。
沒錯,在聽到部隊的消極又公式化的處理方式之後,我想幫陳木龍的想法又回來了,而且現在對我有利的狀況還多了很多,畢竟剛才我能想到幫他的只有借錢給他而已,如今我可以完全了解情況之後再來看看要如何幫他,也許情況不會像我們想像的這麼糟糕。
現在我突然覺得好像明白了一切,單純借錢的話我只是成為他的新債主罷了,真的要做,我要做他的最好的朋友,甚至是恩人。
讓他沒有辦法推開我的恩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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