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最後殘存的夕陽眼看就要消失眼底,為什麼這個時刻總是會感到哀傷?黃昏的美絕不輸日出,歎息的是它擁有的只剩下美。
即將結束的這天沒有你,還剩下什麼?
雙手輕輕碰著自己的臉,手裡的冰冷穿透肌膚麻痺知覺,在現實和想像的拉扯戰抗爭,依賴想像會讓現實脫節,她知道,也不想,所以痛苦。
「嗶──嗶──」小型耳機傳來雜訊,小春緩緩睜開雙眼,臉頰的手移到耳機上調整位置。
雜訊中隱約聽出了人聲,手指精細的調整頻率,雙眼卻像和身體脫節般望著遠方,果然,內心深處仍緊抓著幻想不放。
「喂喂…小春……聽到了嗎?」
「聽見了,碧洋琪小姐。」
白色氣體在嘴邊擴張,開口說話時才感受到自己身處的地方是如此寒冷,幻想也在瞬間被冰凍,整個人回到現實。
「收訊很差啊…妳要小心點。」擔心又疲累的語氣,小春明白碧洋琪累了、她也累了。
可是他們不能說,要是大家都累了,怎麼辦?
沒有勇氣承擔問句後的結果,只能忍著,而忍又是多簡單的事情?過去的自己忍不住就只好掉淚,她現在不會掉淚,看見阿綱先生的棺木時就沒有掉淚,只是用想像把事實掩蓋,徹徹底底活在過去。
「小春,真是辛苦妳了,偏偏這種時候有很多狀況必須處理……」碧洋琪停下話語,撐著頭有點懊惱,是啊,在帶領他們的首領離去的非常時刻、在自己重視的人消失的黑暗時間,連傷心都來不及就要繼續奮戰,站在寒冷空氣裡的小春拿什麼心情工作?
「一年又要過去了呢……碧洋琪小姐。」耳機一頭的聲音不如預想中沒有精神,小春勾起沒人看見的微笑,想起今早出發前瞥到日曆。
「請斥責小春要打起精神做事。」
聞言,碧洋琪輕輕哼了一聲,幾天下來終於笑了。
「事情辦完平安回來,不許失敗!」
「是!」
邁開因低溫僵硬的步伐,小春加快了腳步試著粉碎加諸在腳上還有心上的冰冷,快走的步伐再加速變成了奔跑,風擦過沒有防護的面容,不想承認──好冷好冷。
澤田綱吉卻不覺得冷,躺在沒有棉被取暖的地方,表情依舊鎮定,這是一個小春難以理解的境界,從以前就和綱吉有一定差距的小春明白,現在的距離已經大到連背影都看不到。
每個人都說是自己的錯,都說自己跑不快、追不上,才會失去。
眼前冰冷的水泥地被一片的橘色薄紗蓋住,小春側頭一看,自己正站在夕陽中間。
餘暉下殘留的溫暖不敵寒冷的空氣,籠罩在夕陽裡卻絲毫不溫暖,小春望著那片黯淡的橘色,淚水正凝聚在眼角,胸口也充滿不明所以的傷心,要結束了,狼狽的結束。
因為沒有你。
搖搖頭,她吹了幾口氣在手心。
不會就此結束的,還有日出啊……
她跑離夕陽的圍繞,亦或是夕陽已完全降下離開了她。
午夜將至,廊上男孩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拖著緩慢的步調前進。
澤田綱吉,十四歲,在不屬於他的時空將要跨過一個待不到一星期的年。
一整天下來的特訓早已把他磨得疲憊不堪,不論是聽拉爾上課還是受雲雀賜教都沒有一句怨言,只有心裡另一個聲音不斷『還不夠、還不夠』的喊著。
由於今天的超時練習,里包恩叫他明天中午再起來。難得他和拉爾會大發慈悲,令綱吉困擾的卻不是明天的練習,而是現在『回房睡覺』這件事在他快消耗的精神狀態下簡直和超越雲雀一樣難。
視線在睡意侵蝕下一黑一亮的,左手撐著牆避免一睡著就倒在路中央,走廊在眼睛的開闔之中保持一貫的景色,直到再一次瞇了眼又張開他赫然發現眼前站著人。
「啊啊哇哇!……」以為自己撞鬼的綱吉整個人彈起來倒退了幾步摔一跤跌在地上。
「啊啊啊?阿綱先生!」被喊叫聲嚇到的小春很快回復過來,上前蹲在阿綱前面,歪著頭盯著他。
「這麼晚了你在做什麼?」
「我才要問妳吧?」突然冒出來嚇死人了。
小春注意到綱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衣服也充斥著磨損痕跡,不禁皺起眉頭,伸手拍拍他上衣的小塵埃。
拍衣服的手不小心碰到綱吉的臉,他反射性的縮了一下。
「小春,妳的手好冰!」
「哈伊?我剛從外面回來,快下雪了。」
思索起外面的情景,逐漸下降的溫度,幾乎已到臨界點,雖然走進來前仍沒見到雪。
「剛從外面回來……?」知道這時代的小春不是只會惹麻煩的存在,細膩精明的一面突顯在自己眼前,還是不太習慣,下意識他只能這麼說。
「那真是辛苦妳了……」
小春停下手的動作,睜著眼望著這個比自己小上十歲的男孩,剛剛湧進心裡的感覺並非懷念,似乎這幾天一直在幻想的情境被實現,她揉揉眼,確定這不是她自己的想像,前方這個澤田綱吉和自己追不上的澤田綱吉身影相近,最後重疊。
本來就是同一個人啊……
一直被注視著,綱吉不自然站起身,隨後小春也慢慢站起來,視線依舊緊抓著綱吉不放。
何必要幻想阿綱先生還存在?事實上他真的存在啊……
「小春……?」綱吉困惑還站在他前面的小春雙眼隱隱溢出的光芒,十年前她也常常那樣看著他,每次都令他覺得窘迫,這點到十年後不變如初。
時間悄悄在兩人身旁跨過,從這一秒數起是新的開始。
「阿綱先生,已經過了十二點,乾脆我們一起等日出吧!」
「啊不行啦!我明天還要……」
小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抓住綱吉手臂,不曉得是綱吉太累還是小春施力太大,即使試著掙脫還是被扯著往別處前進。
「沒關係,你可以先在我肩膀上睡,時間快到我再叫你起來看。」
綱吉困窘著搖搖頭,臉頰微紅的大喊:「我才不要!」
「哈伊?肩膀會不舒服嗎?不然腿借你躺好了,因為是阿綱先生我就勉強犧牲一下。」
「那更不行!」
小春右手拉著綱吉,左手摀著嘴不斷笑著,她確定自己活在有綱吉的現在。去年他走遠了,可是今年他還在。
小春會盡量跟上腳步,不會再讓你走遠的。
綱吉放棄反抗,他好像聽到前方抓著自己的小春像哭又像笑的模糊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