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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13 21:34:19| 人氣4|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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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老,真好! ◎張曉風

王鼎鈞。(文訊提供)

王鼎鈞。(文訊提供)

《活到老,真好》。(馬可孛羅出版)

《活到老,真好》。(馬可孛羅出版)

王鼎鈞最新自選集《江河旋律》。(爾雅出版)

王鼎鈞最新自選集《江河旋律》。(爾雅出版)

啊!一百年前,四月四日,他出生了!

他的母親十分感謝天恩。她是一個虔誠而又熱心的基督徒。那時代,沒有女性牧師,不過,實際上別人敬她不下牧師,因為她的愛心、見識和謙遜。

只是她一時並不十分了然,這兒子,雖說是她生的,其實,日後,她並沒機會享受他的孝養。這孩子的一生一世注定流離四海,只為服事落魄失魂的華人,以他犀利深入而又溫柔敦厚的文筆。

這個名叫王鼎鈞的小孩,是他母親捨給華人世界的一分禮物。這人的一枝筆寫出了華人百年來的顛沛和沉思、流離和卻顧。他的文章是以漢字為磚,疊成的長長哭牆,供華人伏身其上嘆息深喟。

「鼎公的文章寫得好!」這句話,說到這裡,其實已經神完氣足,不必再多言了。

至於,寫得有多好?那,你得找個X君──而此X君的文學造詣最好高過王鼎鈞,他才有本事把鼎公繁複多變的招式和綿長且富後勁的內功一一為你破解,道出鼎公的高明淵深和廣袤無垠。但,X君,存在嗎?

封德屏說要我來寫王鼎鈞,我覺得這是件「說不過去」的事──他寫我還差不多,我哪敢寫他?他是高山,對我而言,只能「仰止」。

是先輩,就一定令人「仰止」嗎?嗯,也未見得,魯迅的某些行文就令人覺得古怪──雖然彼岸文學界一直把他捧得高高的。

魯迅的句構有時十分奇怪,例如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我的學會了煮飯,就在這時候。」他為什麼不能寫出「正常」的中文,例如:「我就是在這個時候學會煮飯的。」

其實魯迅小說中的人物(包括有名的《阿Q正傳》),他們口中講出來的話倒是正常的。(註)

魯迅以白話創作,算是那時代打頭陣的人。就民初時期而言,他也堪稱為優秀作者,但如談到文筆之鬯茂優美澹雅淵朗,則王鼎鈞當然是勝於魯迅的!

我常想,出生在清末民初的那一代人,都不知是怎麼活的?

他們的求學和創作生涯經常很奇怪。像張大千,十七歲時,放暑假回家(學校不在本城,走路大概要走個五天,學期中必須住校)。幾個同學走著走著,竟很荒謬地讓土匪綁票了。在匪窩裡住了一百天(還得「出勤務」「參與打劫」),僥倖獲救。(張家其實願意付贖金,但挑著銀元走遠路送過去,豈不明擺著要自我找死嗎?)當時張大千家住在內江,那所教會中學則設在重慶,這兩處都是大地方,並非窮鄉僻壤,盜匪卻如此猖狂……。

有土匪,有軍閥,有外敵,有內鬥……年輕人想要好好念點書來充實自己,居然很不容易!有些家境特別好的,乾脆就出國去讀書了。像孫立人、王賡、王寵惠、王大閎(而這些人後來都回到中國,並且各有其了不起的貢獻)。

王鼎鈞出生於民國十四年,那正是北伐要開始的年代。接下去的是民國二十六年的盧溝橋之事,以及四千年歷史記載中從來未曾有過的長達八年的大型劇戰。其規模範圍之廣大,軍民犧牲之慘烈,他們,那倒霉的一代,都親身一一碰上了。其後,「外省人」又渡海來臺從祖先父母的故宅中硬生生地給抽拔了出來,臨時隨便插在異鄉的土地上……。

那一輩人的苦難是古來常人的十倍或百倍吧?這些,王鼎鈞都碰上了,跟他一起碰上這串事情的人,如今沒剩幾個了。在文化上,民國六年,白話文運動的崛起,其實,也是令人不可思議的天翻地覆。而這些,也都讓王鼎鈞給碰上了……。

但他活下來了,或說,熬過來了。這些,養成了他作為一位「精緻記錄人」的實力。鼎公有本書名叫《活到老,真好》,其實活到老並沒有什麼特別好,但對於有智慧有體悟且有深層表達力的人而言卻不一樣。智者在長逾百年的生涯中,一路或採擷或撿拾,且一路布施,他從苦難中把自己提煉成為有能力去調劑別人心靈的人。

當今之世,使用漢字或華語的人,按對岸2023年的統計已超過十四億(兩岸三地,加上海外華裔僑民和各地修習漢語的外國人),但其中能把漢字文學寫得恣天縱地的高手,我想就是王鼎鈞了。這件事,我知道,你,喜歡讀文學作品的年輕人也知道。就連鼎公自己,雖然一向自謙,應該也覺察到了。

一個華人要把華文寫得極好,他必須精通兩種語言。哪兩種?中文和英文嗎?不是。大陸用語和臺灣用語嗎?不是!國語(普通話)加臺語嗎?不是。他必須懂得文言文和古詩的典雅矜莊加上白話文的生鮮俏皮和直樸。在從前,華文世界有四管妙筆,分別握在錢鍾書、余光中、木心、王鼎鈞手中,而現在則只獨剩鼎公了。

高壽雖可喜,(想想,他活得長過「三個半李賀」呢!)但更為可喜的是創作力仍在。「廉頗老矣,尚能飯否?」飯量大,能吃,不算老年人的本事。能夠源源不絕推出不朽的記憶和優秀的作品,才是上帝賜下的特殊恩寵──而這恩寵並不是給作者自己的,是上天恩准,假作者之手,給予讀者如你如我的,也是給漢字文化圈的,甚至,也適於贈給未來出生的孩子。

身為讀者,我為這分幸運謝天──這列哭牆是你面對它流下清淚以後卻可以微笑離去的。(本文與三月號《文訊》雜誌同步刊出)

註:魯迅之所以愛亂用「的」,我替他想了個值得原諒的理由:他曾留學日本,而日本人超愛用「の」(就是「之」,也就是「的」),依日本人的文法,大可以說出「我的家的桌子」這種話。老日似乎對「隸屬性」特別有興趣,什麼「屬於XYZ」,對華人而言簡直莫名其妙,直言「我家桌子」不就得了嗎?其實,同樣留日,他的兄弟周作人,文字就清秀平實多了──何況魯迅赴日,學的並不是日本文學。

 

台長: 閱寫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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