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Yen
疫情以前,松鼠和我是互不相見的日與夜
自從疫期居家上班,我在書房窗外裝了幾個鳥食器,每天撒些鳥食,看著小鳥們唧啾喙食,覺得賞心悅目。松鼠發現了這個好地方,攀著紗窗上來分享,牠們專注啃食,我連忙開心叫媽媽和女兒來觀賞,三人站在窗邊,輕聲細語,屏住呼吸,深怕驚擾了牠們。靜謐中,世間塵埃都失去了重量。
其實松鼠引起的戰火,在我們家源遠流長。
媽媽總是埋怨松鼠吃了她的小芽菜苗。我用《聖經》的話逗她:「主耶穌說,天上的鳥兒也不種也不耕,上帝都把上好的留給牠。這是主耶穌藉著你的手替松鼠留的口糧。」媽媽被我氣得啞口無言。
疫情以前,松鼠和我是互不相見的日與夜,我在家時間少,松鼠存在的證明,只是咬了幾口的果子。
疫情之後我留在家中,每天放鳥食總多加一些、撒一些在地上,不知道算不算圈養了牠們?
一次好友夫婦來家裡玩,我們坐在餐廳聊天,我指著窗外的飛鳥,還有時不時冒出頭的松鼠給他們看。好友夫婦本來還點著頭應酬,突然先生冒火,「妳不要再指給我們看了,我們最討厭松鼠,把我們家的菜都吃光光。」原來有人不喜歡松鼠,我默默關掉手機中正要給他們看的松鼠影片。
女兒開始在後院種蔬果,松鼠們再次面臨了生存危機。她常抱怨松鼠咬了她剛冒頭的菜苗,或快要成熟的果實。而家中松鼠就像《聖經》上說的生養眾多,有時小小松鼠好不容易爬進鳥食器,裡面的鳥食卻都已經被吃光了,牠那拼命聞舔果殼的模樣,教我不忍,不禁偷偷地再出去往地下撒些瓜果種子。
可惜小松鼠永遠吃不夠。這兩天在院子裡看到女兒的兩個小蘋果、三四個小玉米,正在慢慢往上攀爬,開心地指給她看,女兒悻悻表示,我不讓她趕松鼠,這些瓜苗不可能長大的。
沒有女兒做藉口,我自己心中開始打仗
滿園的小松鼠到處跑來跑去,真的像極卡通影片,我看著牠們,微微笑著。這應該是牠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光,我多幸運,分享到了這一刻的滿足豐盛。
有隻笨笨的小松鼠,每次爬紗窗都到不了,我一看牠摔下去,連忙衝到窗邊關心有沒有受傷?原來地上的鳥食都已經被吃光了,難怪牠冒險攀爬。我怕出去驚嚇了牠,悄悄地走到窗邊,見牠走開了,連忙又撒下一些食物。每當我這樣做,總想到剛離世的媽媽。媽媽生前,我常和她生氣,認為她偏愛其他手足。如今自己疼惜摔地的小松鼠,恍然明白,原來人們總是最牽掛弱小的,而媽媽以為我這個做女兒的超強萬能,毋庸掛心。
還正在為松鼠傷腦筋,一天望向窗外,居然有好多半個手掌大的小鼠。我心中一驚,以為是老鼠,但看到牠們毛茸茸的尾巴,分明是松鼠的親戚。連著照了幾張照片,發給在外面出差的女兒。女兒回信告訴我,這是地鼠,最愛鑽地洞,還附了好幾張被地鼠弄得慘不忍睹的一些庭園照片。
我心中有底,知道無論多可愛,這次女兒回來一定會把這些小朋友趕走。也自知理虧,到Amazon訂了幾個強力超音波趕鼠器。
那天,看到三隻小地鼠擠在地上吃食,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祝福牠們:「好好享受你們的時刻,這一切快要過去了,以後你們的人生要辛苦了。」
女兒出差回來,我喚她來看院中奔來跑去的小地鼠,心中想著,別埋怨,看完這一眼,我就把驅鼠器放到院子裡,小地鼠們就會搬家了。
沒想到女兒看到小地鼠們,脫口而出的是:「好可愛呀。」拿著手機照個不停。我看著為了向女兒交差而放在當眼處的驅鼠器,暗暗鬆了一口氣,也許小地鼠們可以多留一天了。
一天過一天,驅鼠器仍在原來的位置,女兒和我常常互換小地鼠的消息:「我今天看到七隻,這隻好像比昨天大了些;有兩隻在打架……」一次,我們站在窗邊看著幾隻小地鼠吃食,我不小心咳嗽一聲,小地鼠們分頭鼠竄,只有一隻仍傻傻吃食。女兒說:「糟糕,這隻警覺性太差,我們是不是該出去嚇牠一下,讓牠提高警覺,否則很難生存、會被老鷹抓走的。」
我本來心中想著女兒回來,一聲令下,裝上驅鼠器,對小可愛們說拜拜。現在女兒對小地鼠們微笑著不言不語,我反而注意起牠們正在對院子製造損害,弄出一個又一個的洞,修補院子的花費會是多少呢?
沒有女兒做藉口,我自己心中開始打仗,到底應該把驅鼠器放在院子裡,用超音波把鼠輩們趕走,還是每天坐在窗前看著小松鼠慢慢長大。
人生真的沒有兩全,從to be or not to be到今天的要趕鼠或不要趕鼠。
二選一,仍是生活中的難題。
(本文刊於2023/12/17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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