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只有天真的人才看得到totoro」。
「天真是什麼﹖」。
我開車送金小孫上幼兒園,這問題的回答真不是過四個紅綠燈口就能回答得令我自己滿意,我只說,用大人沒忽略小孩,一向我們嬤孫專屬的那種偏近童稚多一些的口吻說:「就像你一樣呀,愛爸ㄅㄚ、愛媽ㄇㄚ、愛阿嬤,想吃不給你就哭、和哥哥搶玩具會打哥哥但很愛哥哥,也愛老師、愛同學……」金小孫當然沒聽懂,他才五歲。
他是我這些年清晨從床榻一躍而起的力量,我們在車裡說話、唱歌、經過松鼠佩佩牠家,一起數街上過目車子的種類,看橋下白鷺鷥今天有出來嗎是昨天那隻嗎﹖我常常要呼應一個小男生的吹牛小膨風。
定時定型的晨起相見,成為一種改變心靈的儀式,我的每一天都從愉悅開始翻頁。
車窗外公園的春明、夏麗、秋紅、冬清,我總呼喚他看,他也會唱著「白雲悠悠,藍天柔柔,青山綠水一片錦繡」一類應景的歌。日日,有車踅轉馳行於四季流轉且分明著的時間的途路,荏苒著不停不歇的天真與長大。
而人生中只要遇見一次龍貓就夠了。
2
我最近在備課的資料卡上也曾寫過這幾個字:
晨起一躍而起的力量。
要講授關於愛情的主題。我想讓學生們用寫實或虛構的筆法,寫下一段「我想,我是愛上了……」
我從來就認為一直也沒改變過,現實生活中我所知道的任一樁愛情故事,都超越不了我們的上一代。我鼓勵學生,寫自己的朋友的父母祖父母的,或「我想」的。
小說當然要虛虛實實,金庸寫《天龍八部》的「無人不冤,有情皆孽」,書中人物個個掙扎浮沉於離奇曲折的生之苦難,我朋友說他看喬峰,常是頻頻掩卷不忍卒讀。但如果只寫一般人物的一般遭遇,如何能將所想表達的意念說到透徹究竟,讓人鐫刻到骨,一霎難忘?
尤里西斯回到家,母親叫他把四點鐘該吃的藥拿過來。他的手一沾上這些瓶瓶罐罐,玻璃都變了顏色,只為了好玩他又去碰個水罐,水罐也變了顏色。母親邊吃藥邊看著他,確定不是病了叫自己產生了幻象。她用印地安語問尤里西斯:「只有戀愛才出這種事。她是誰﹖」
用看起來不合乎現實的狀況,充分表現了現實,是抓住永恆的新寫實。「只有戀愛才出這種事」,尤里西斯愛上了,沒人會懷疑。
虛與實,交互作為呈現真實的表現方法,歷史與神話,真實與夢幻,荒誕與現實,甚且本體與分身都可以。我的散文一向很實,關於愛情,這次,我告訴學生,可寫實可虛構,那,不然,你何不也試試「魔幻」?
3
我做足了準備。
先是無意中從網路看到故事,再看了故事影片,便幾度三番向不同朋友轉述這故事,一再說等我等我,我一定會去寫這故事。
這種先宣告就是我必然會達成的起手式。人常是想做待作的事都等在身邊一堆,自己心裡有數,遲速快慢一定要做的那些,便用「大家都已知道」當做自我催促的壓力。
是台中進化郵局的故事,作者說他妻子是郵局的資深義工。有個老婦人拿著已剪角的郵局帳戶簿本,堅持要領錢,她說兒子每天都匯一百元給她。局員請警察來處理,將婦人帶走了。隔天,那警察來郵局,拿了三千元給局員,說老婦人每天要來領一百元就給她,那婦人的兒子已經不在了。如此過了好幾年。有一天,那警察來說要調職,無法再一個月拿三千元來。這是個只有幾個局員的郵局,他們每人分攤,一個月仍提供三千元,讓老婦人一天提領一百元。
先驅車去找北區進化路,我得親眼看到郵局就在那兒才放心。這是我的另類齋戒沐浴,其實很自作孽不可活的儀式感,然後蓄著很飽滿的身心狀態,二天後,我正式出發去採訪,半途喝個咖啡,在鄰近的咖啡館先撥個電話去表明。
局員的聲音很年輕有禮:「很抱歉,那個故事是虛構的。」
我將故事重述,對方完全沒打斷我,那很年輕有禮的聲音說:「義工大姊是真的,是她先生在網路PO的故事,但故事真的是虛構的。」
「我們局裡還有更資深的義工,說自她來這裡幾十年,從來沒看見發生這種事。」
對方還在說抱歉,我很有禮的回她沒關係的。
有關係嗎,這虛與實之間?人家孔子幾千年前就說了,「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君子到了井邊不會沒剎車的跳下井,但聽到有人落井的第一時間,君子毫不考慮就會跑過去,這是天然的善的本性。你只能用合情合理的事欺騙到君子。
我被善良打動,虛實都合該身心飽滿的坐在一間咖啡館裡,沒事,喝杯香氣細膩的花神咖啡。
這城市秋天陽光總是金金亮,花神咖啡就是這樣,我湊嗅一下杯裡,高海拔咖啡,平靜明亮,有記憶點。
(本文刊於2022/12/12人間福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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