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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9-05 11:33:53| 人氣6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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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音樂國】月琴 ◎宇文正

我的同學雅貞回答我,成長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一首歌,「妳記不記得,高二我們去靶場打靶,那一天的天氣有種肅殺的氛圍。我看著陰鬱的天空,唱起了〈月琴〉。整首唱完,身旁的同學舒口大氣:好淒涼喔!」

「鄭怡的〈月琴〉?那首歌很高耶。」

雅貞哈哈一笑:「妳現在聽我的聲音不覺得我可以唱那首歌,那時候我聲音沒有那麼低喔。對,我聲音壞了,大概是吼小孩吼出來的。聲音愈低,講話的方式、習慣好像也變了。」

我懂,我寫過一篇散文,標題就是〈聲音也會老的〉。不過荳蔻年華的雅貞唱著悲傷的〈月琴〉,跟她在我記憶裡健康開朗的形象有很大的反差。更訝異的是她竟提起那次打靶經驗。我記得的畫面,是當我趴下瞄準時,看見一隻小粉蝶在草地上款款翩飛。暴烈的槍與柔弱的粉蝶讓這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打靶課,成為我高中生活裡深深的一道刻痕。我以為這道刻痕為我獨有,沒想到雅貞第一件要告訴我的回憶,就是這一天。

「可能我從小就尊敬那種為大愛犧牲的人。高中的時候對於慷慨赴義的故事特別容易感動,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蔡琴唱過的〈秋瑾〉、〈出塞曲〉,我都好喜歡。」那天的軍訓課,站在一個虛擬的戰場,我們即將拿起真槍實彈,雅貞心頭湧上難以言說的情懷,「看著那天空,我情不自禁唱起了〈月琴〉,記憶散去了,但想起自己那麼專注唱著這首歌,那一天的氛圍就整個想起來了。」

「對耶,妳是儀隊的!」我們班高個子特別多,一上高二好幾個同學被選進儀隊,在我們放學一哄而散之後,她們天天得留下來練轉槍。我明白那種「我居然可以擔當」的責任與榮耀,但對我這種四體不勤又肢體協調有問題的人,連想像都覺得是災難。

雅貞並且被選為區隊長,練槍之後要練劍。那真的是金屬的劍,只是刀鋒沒有那麼利,我說:「如果是我,大概每天戳自己幾百個洞吧!」

「我們一開始也是啊,剛開始耍劍都要閃,有時候甩甩甩,要收起來的一剎那,沒收好會打到的。我們得練到收起來是直的,就發現手腕的力氣很重要,轉完拉起的時候妳得握得住。」她指著右手中指,「我們那時候每個人這裡都磨破了。破了貼,再練。可是一點都不覺得痛,那時候可以用盡所有的力量……」我咀嚼「用盡所有的力量」幾個字,心頭一熱。

我問雅貞表演之前會緊張害怕嗎?她氣定神閒說不會。噢,這回答跟我的預期不一樣。我又問在表演過程中,有沒有出過任何差錯?我想多多少少總有點小意外吧?沒想到雅貞仍然毫不遲疑說:「沒有。」

更強烈的再「噢!」一次,「是怎麼樣可以達到的呢?」

她說:「其實很簡單,就是練!」

雅貞緬懷地說:「有一次我在電視上看到訪問景美儀隊出身的名人,回顧她們操練的往事,忽然很想再去拿把劍來耍。」

「還會嗎?」

「應該還會。」

這次我沒有「噢」了,這是她曾經用盡所有力量投入的事,我相信的。

雅貞的高中生活有很大部分的重心在儀隊,她是高個子,跟我本來沒什麼交集,我們偏偏很要好。回想起來,是因為她溫暖的個性,高一國慶日那天,我們這些高中生一大早就得到總統府看台上當排字的人牆。雅貞主動邀請了我和住在基隆的玿瑢前一晚去住她家,免得我們這些「偏遠學生」趕不上集合時間。那一晚,我在她房間裡讀完了整套的《小甜甜》漫畫。

收到雅貞結婚喜帖時我正要出國念書,買了個小禮物去看她,也請教留學生活指南,她是我們那年代少有的「小留學生」,高中畢業直接出國念美國的大學。多年後聽莉萍描述那場華麗婚禮,她講得很激動:「她老公那邊出席的女生,都是影視明星,一個比一個漂亮,但是,我們景美女中的也完全不遑多讓!一大批景女儀隊的,我一個小矮人,忽然置身一群長腿美女中間……

時隔三十年,我終於有機會問雅貞,為什麼會嫁給民歌手Y啊?

雅貞大學在芝加哥念北伊利諾大學,那時台視有個綜藝節目「大學城」,這節目發掘培養了許多校園歌手。「大學城」曾介紹美國各個大學,出外景到了北伊利諾,校方指派雅貞負責接待、介紹學校。雅貞大三初夏回台北,她因為曾轉校的關係晚了我們一年,同學們都在忙畢業考,沒空陪她玩,她給大學城的朋友打電話,那時各大學正籌備畢業晚會,許多學校邀請大學城歌手到晚會演唱,他們說,反正妳沒事,跟著我們去巡迴吧。

「我就跟著他們到各個大學跑,台南家專那一場,有一位歌手臨時有面試不能來,他們說,那妳頂上去吧!我就真的上場去幫她唱。」

哇,唱了什麼?

「〈當客人離開的時候〉。」

說真的,我沒有聽過。

「是陳文玲的歌,《飛揚的青春》裡的一首。我跟他們巡迴了好多學校,他們唱的歌我都聽熟了,他們叫我上去唱,我就上去,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怕。」我想,儀隊給予她的訓練,絕不止於耍槍練劍而已。

「不久是端午節,那天早上他們要在台視的划龍舟節目裡唱歌,裡面有個人發燒不能去,我睡夢中被他們叫起來,妳快點來大稻埕,有人臨時不能唱,快來幫忙!我到時,所有人都在遊覽車上等著錄影。在那遊覽車上,遇到了Y。」

「然後他驚為天人,就開始追妳嗎?」

「哈哈沒有!」雅貞大笑,「那天根本沒什麼交集。錄完,晚上party、吃飯、玩耍,我住在一個女生的家裡,聊到很晚。隔天早上,Y的宣傳打電話給我朋友,問她昨天『那個女生』是不是在妳家?她說是啊,宣傳問可不可以請她來幫個忙?」原來Y準備要拍MV了,導演以為公司會找女主角,公司以為導演會找,當天就要開拍,才發現竟然沒有女主角!他們輾轉找到了只有一面之緣的雅貞。

「我本來不肯,我沒拍過啊,我也沒衣服。朋友說衣服我借妳,妳就當玩玩,學個經驗嘛,還可以賺五百塊。我就去了,就這樣子。」

就這樣子。所有的緣分,都是一個一個偶然湊成,從大學城老遠跑到芝加哥去做節目開始,一下這個發燒,一下MV沒有女主角,這些奇妙的偶然把他倆拉在一起。

「忽然發現我們很聊得來,但我認識他之後隔兩天就要回美國了。他跑到機場來say bye-bye,我媽也在,沒機會說上話。那時他就覺得,想要繼續。我們還沒來得及『認識』啊。」 

雅貞回到美國,準備上暑期課拿一些學分,「我們一天到晚通電話,有一天他忽然問我:妳可不可以不要念Summer的課?好吧,我又回台灣了。我媽很生氣,怎麼又回來!妳買月票嗎?」

過完了暑假,雅貞真得回去念秋季班了,那時Y為了發片,延畢一年,他再度央求雅貞,可不可以休學一年?等一年後他去當兵,她再回去把學位念完?「我就做了這個決定,自己去辦休學一年。我爸媽氣死了,全家暴怒!」 

我愣了愣:「那一年要做什麼?」

「談戀愛啊。我去找了兒童英語教學的工作,Y準備發片,兩人工作都不是朝九晚五,有很多時間相處,可以說,這一整年,我就是回來談戀愛的。」

「天啊,我如果是妳媽可能也受不了!」

「我爸媽是真的生氣了,我說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把書念完的,就給我一年的時間!而且我有工作,教英語啊。我就這樣過了一年。後來他去當兵,我就回去把學位念完,回到台灣,隔了一年,我們就結婚了。」

「戀愛假一年,真是可歌可泣!」

「其實我一直很聽話,出去念書也是爸媽的安排,這輩子就叛逆這麼一次。」

多年後,許多次我們同學會聊得難分難捨,入夜走出餐廳,經常發現Y在路邊車裡默默等候雅貞。她父母應該早已釋然。不過我還好奇一件事,「妳跟大學城朋友玩在一起,甚至上台去頂替,還拍了音樂MV,會刺激妳也想走那條路嗎?」

雅貞對於自己的人生總是那麼篤定決斷,她說:「不會!妳跟他們在一起,就知道自己唱得不夠好。」

走出我們約會的餐廳,陽光明媚。這是五月中旬,過兩天,台北幾近封城,餐廳不能內用了。我努力回憶高中時代雅貞的聲音,想要藉由歌聲,回到那時光。我想像她唱著:「抱一支老月琴,三兩聲不成調,老歌手琴音猶在,獨不見恆春的傳奇……」十七歲的雅貞那麼美。回想她穿著儀隊制服持劍的模樣,十七歲的雅貞那麼帥。而想到她的戀愛假,啊,我也覺得真是帥呆了!

(本文刊於2021/09/05聯合報繽紛版)

 

台長: 閱寫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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