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黃鼻子
小初一祕密說給聖母聽
初聞母校「至真樓」即將重新規畫整建，我脫口問：「咦，她不是很新的大樓嗎？」
「新？她是目前曉明女中保留最古老的建築耶！呵呵，學姊妳的記憶力……」
新舊一念間，記憶隨著歲月的更迭，間或有失真之處，但至真樓的某些畫面儲存在內心深處，從來就是鮮活無比，未曾褪色。尤其是那尊潔白無暇的聖母雕像。
彼時，至真樓的芳名是科學大樓，因為1967年完工後，數理實驗室設置於此。我在她誕生的次年考進曉明，雖然我們是中華民國實施九年國教的第一屆國中生，但修女們仍習慣親暱呼叫我們「小初一」。
怯生生的「小初一」是乖乖小貓咪，剛開始不太敢親近科學大樓，因為一樓有各處室，老師、校長的辦公室都在這裡，「很恐怖」的教官也不例外喔！所以，一走進這棟大樓，我們都會自動放輕腳步，不敢喧譁；需要辦事時，快快進去，辦完事，速速出來，一秒鐘都不多待。
我是住校「小初一」，喜歡在放學後獨自帶本書過來逛逛。此時一樓的穿堂很安靜，不會遇見恐怖教官；靜靜欣賞布告欄裡學姊們得獎的「豐功偉業」，兀自惕勵效尤；最棒的是，樓前有個綠意盎然的小小圓環，圓環裡矗立一座聖母像，我只要一想家、考試成績不理想、和同學小拌嘴、悄悄收到衛道中學陌生男孩的信件……啥心事都過來對著聖母像傾吐。
「小初一」才剛滿十二歲，遠離南投中興新村的家人，為了節省車費，不能每個星期假日回家，晚上睡在偌大的宿舍，會躲在棉被裡偷哭，但只要看到聖母像，就像看到媽媽，心裡暖呼呼的，不再滴落珍珠淚。
「小初一」考試還沒抓到訣竅，雖然非常喜歡閱讀，卻苦惱著：為什麼自以為最拿手的國文，升上國中就沒轍了？為什麼課本裡看得懂也會運用的詞，其解釋卻無法一字不漏地背誦起來？這事一定要說給聖母聽聽。
幸好，傻呼呼的「小初一」漸漸適應環境，對著聖母報喜的消息也多起來了：考試進步、結交好朋友、在宿舍洗澡洗衣和同學開心練唱、全班跪著擦地板勇奪整潔比賽第一名、獲得「百善童軍」獎章……
老油條自在出入辦公室
長大的「小初一」，來到至真樓的膽子也愈來愈大，乖乖小貓咪蛻變成「老油條」囉！對老師、修女當然還是十分敬重，但已不感畏懼，尤其一些年輕老師如大姊姊般，讓人樂於接近，擔任班上幹部的我到至真樓辦公室已是熟門熟路、進出自如。
黃秀琴教官、李奇昌教官更是一點也不恐怖，雖然他們喊口令的聲音一貫「雄壯威武」，私底下卻挺可親。有一次老師檢查服裝儀容，說我的頭髮太長，需要複檢；我已經剪成西瓜皮了，還被嫌太長，心中大感不服，下課後立刻跑到至真樓，主動找最嚴格的黃教官檢查。
她摸著我的腦袋瓜，左看看右瞧瞧，笑笑說：「很好啊，不會太長。」笑逐顏開的我，心想：Yes！教官真有眼光，以後誰在背後說教官壞話，我一定會跳出來幫忙！
學生沒事不會去至真樓的校長室，進去，一定有「大條代誌」。高三那年，面臨聯考大戰，聽聞我們最愛的音樂課可能被「借」走，以加強英、數，全班大為緊張，立刻開會並向導師報備，全體幹部隨即浩浩蕩蕩到校長室，向張春榮修女直接表達心聲。
一坐定，先謝謝學校的用心良苦，說明身為聯考主角的我們，一定會用功讀書、全力以赴，繼而簡單陳述，希望繼續上音樂課，以調劑緊張情緒。
張校長靜靜聽完，只簡單回覆：「好，我會再考慮。」
當幹部們鞠躬離開校長室，走在至真樓光潔的磨石子地板上，我心似飛揚歡躍的小白鴿，因為剛才定睛注視校長嚴肅的容顏時，看到她眼裡閃過一抹慈愛的笑意。
果然，第二天校長宣布音樂課不調動了。
戀戀至真樓，回憶甜如蜜，耳邊縈繞著當年音樂老師帶我們唱的〈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弘一大師編寫的優美旋律與典雅歌詞，讓人入夢也吟唱。一切的美好終將走入歷史；改建，意味著除舊布新，恭喜學妹們在嶄新的至真樓敦品勵學，祝福每一位「亭亭塵海女中英」，莫忘初衷，發揚真善美聖精神，璀璨一生。
（本文刊於2016/07/21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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