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Emily Chan
沒有手機,你們的老派約會怎麼進行啊?
和一群年輕小友聚會,她們嘰嘰喳喳聊著如果男友約會遲到,該如何按捺火氣、如何「有讀不回」、如何欲擒故縱……我忍不住放下正要送進嘴裡的義大利麵,插嘴問:「為什麼不直接打手機問他在哪裡?這樣談戀愛很累耶!」
小妮子們停了一秒,頓時爆笑:「矮油,愛情遊戲就是要這樣玩嘛!」「你們那個年代,不懂得談戀愛的技巧嗎?沒有手機,你們的老派約會怎麼進行啊?」
哪是不懂,是我這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個性,不想浪費時間;如果他約會遲到,我可是很乾脆地找個公用電話,直接打到家裡找人,不但在電話裡大大方方報上名號,還跟那沒見過面的他老爸聊天哩。
在沒有手機的年代,我們這些末代初中生、國中前幾屆的「四年級中段班」學生,背過青年守則十二條、接受中華文化基本教材的熏習;夙夜匪懈K書,以不到兩成的錄取率擠進大學窄門,男生上成功嶺接受魔鬼訓練「轉大人」,女孩兒擺脫矬矬「西瓜皮」,將清湯掛麵換成胡茵夢長髮或捲捲法拉頭,開始放心大膽談起慢火煨情的小戀愛。
那還是個用得上「魚雁往返」這詞兒的玩字年代。一封信來、一封信去,一筆一畫慢慢寫,到書店仔細挑選信紙、信封,用口水黏貼郵票,站在郵筒前深吸一口氣,彷彿西施捧心般將信投進去,在日記上畫圈圈數日子,開始靜靜等候郵差騎單車來按鈴。
他寄到家裡的信箋不急著拆,夾進課本帶到學校,在輔大文學院前的荷花池畔、綠茵草地上一字一句細嚼慢嚥。信中沒有瓊瑤式的夢幻多情,寫的是激勵他的東吳校訓「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談的是他在師大附中時的偶像羅家倫,以及勤練的中國武術、合唱團……
拿給閨密看,被她們笑到不行,這麼不浪漫的電算系男生,也想追歷史系的女生?這種分不清是純純或蠢蠢的情書,一派土芭樂的質樸與豪氣,結尾只差沒寫上「三民主義統一中國」!
不過,笑完後,閨密們拿出讀史的精神幫忙分析:他的信沒有錯字,文筆堪稱流暢;他在學校創辦國術社,參加合唱團,服務幼幼社……這些都可以加分。結論是:此君乃正派青年,可交往也。
約法三章,先從「普通朋友」開始交往
我們不同校,且他高我兩屆,是怎麼認識的?
「時代在考驗著我們,我們要創造時代」,那個年代參加救國團活動,是學子休閒、聯誼、打工的熱門選項。民國64年暑假,我倆同時參加救國團在台中舉辦的「台灣史蹟源流研究會」營隊;他是花錢報名來認識台灣歷史,我是因為在台北市文獻會當工讀生,被派來支援當服務員。
大夥兒在台中火車站集合後,搭乘專車前往活動地點僑光商專(現僑光科技大學)。車子開動不久,他突然自動「跳」出來說:「我到金山擔任快樂兒童營的隊輔剛結束,學了幾首歌,可以教大家唱。」
怎會有這麼「幼稚」的人?我心裡畫個問號,卻也擔心若沒人理他,豈不尷尬。一時佛心來著,用力拍拍手,成為第一個響應帶動唱拿「好人卡」的女孩。這一拍,讓當天的土風舞晚會,每一首音樂響起,他就「跳」到紮著兩條小辮子的我面前邀舞。
那個年代仍然有女孩悄悄擔心「男生坐過的公車座位,女生不要馬上坐下去,否則會懷孕」;可我整晚跟同一個男生手勾手跳土風舞,雖然投緣,但沒有昏頭。我才剛滿十九歲又兩個月,大一升大二,未來的路還很長,我讀大學不是為了拿張文憑當嫁妝,縱使未搭上「來來來,來台大;去去去,去美國」的時代列車,但我期許自己做個經濟獨立、身心自主、家庭與事業兼顧、有專業能力服務社會的職業婦女。我不想任性擦出一見鍾情的火花,或上演一舞「鎖定」終生的傳統劇情。
營隊結束後,我們互換電話、地址,約法三章,先從「普通朋友」開始交往。一年半後,兩人到西門町的西餐廳點兩客A餐,正式宣布做男女朋友,答應他「可以牽我的手」,繼續培養感情。如果兩人出遊,一人請看電影,另一人就請吃簡餐,多點兩碗冰,要各付各的,因為我主張的兩性平權,沒有「約會一定要男生請女生」這回事,我不想「萬一」ㄘㄟˋ了,留下欠他的口實。
愛情故事講到這裡,小妮子們已經笑到噴出咖啡。她們很好奇如此自以為是的大女人,居然可以「精準」地只談一次戀愛,六年後結婚,至今維持三十八周年,是怎麼做到的?
嗯,這個問題好像無關精準,關鍵應該是我有聽進爸爸的一句話:「傻女兒,妳自己選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好過日子吧!」
(本文刊於2019/03/02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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