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年前,我從台北醫學院畢業,到台北榮民總醫院擔任住院醫師,之後一頭栽入神經內科領域,對失智症尤其投入,行醫34年後退休。
會選擇神經內科,是因為當時神經內科是冷門科,競爭對手少,且科內的醫師友善好相處。不過,最主要是我沒有其他專長,只會念書,心想:大腦如此神祕,神經線如此複雜,神經解剖難念、神經內科學問艱深,如果我都沒有搞懂,別人反正也不清楚;我若把它讀懂,就有可能把病人治好。
那時還沒有電腦斷層,只有X光、腦波和腦脊髓液等檢查,診斷幾乎都是靠神經內科醫師依據臨床症狀和神經解剖定位的判斷,猶如福爾摩斯抽絲剝繭的斷案,因此,神經內科醫師(俗稱「腦科醫師」)說一是一,很受尊敬。
後來電腦斷層和核磁共振相繼出現,腦部是否長瘤、是腦出血還是腦缺血,一掃便知,讓神經內科醫師的知識突然變得透明。接著,生物科技和神經基因學崛起,使得診斷更加精確,再加上新藥研發和手術精進,讓許多神經疾病得以治療。神經內科醫師的角色,逐漸由知識的專家轉為積極的急性治療,以及慢性病的長期照護。
當了大半輩子的神經內科醫師,59歲退休,我的人生體悟如下:
1. 用進廢退,終身學習。功能性核磁共振的研究顯示,老年人動用更多的腦細胞,他的記性可以與年輕人相同,可見腦袋愈用愈靈光,超級腦力老人並非不可能。而且,多動腦,儲存知能存款,經得起提領,縱使將來罹患阿茲海默症也可以不失智,或延緩症狀的發生。
2. 大腦有代償作用。缺血性腦中風的恢復,並不是中風部位的腦神經細胞再生,主要是由旁邊、附近,甚至遠在對側大腦的神經細胞產生新的突觸,伸展出新的連結,以取代壞死神經細胞的功能,此種神經網路的重組即是腦的可塑性。例如功能性核磁共振研究顯示,左側大腦中風造成的失語症的恢復,是因為右側大腦的相對應區的代償作用,取代了左腦的語言功能。連腦神經細胞的作用都可被其它神經細胞取代,可見天下也沒有不可取代之人。
3. 安慰劑不僅是心理作用。一篇研究健康人的疼痛的論文,以正子電腦斷層掃描測腦血流,發現安慰劑與類鴉片止痛劑,都能讓大腦的前喙扣帶皮質的血流增加,而且此血流增加的現象都可被類鴉片的抑制劑所防止;表示安慰劑可能讓大腦釋放出腦內啡,而有止痛效果。可見安慰劑並不是完全沒有作用,面對疾病,積極治療並擁抱希望,正向思考,相信自己是療效佳的幸運兒,是有根據的。
4. 如果生病,別問「為什麼是我」,好好治療就是了。疾病除了受到先天基因和後天環境的影響,還有一些不明因素。以癌症為例,只有5~10%的癌症和基因遺傳有關,生活型態和環境中的各種致癌物,也會增加罹癌的危險性,但這些因子全部加總起來頂多也只與50%的癌症有關聯,大部分的癌症都找不到致癌的真正原因。因此,當病人問我為什麼會得到癌症時,我的回答常是:「你剛好抽籤抽到了。」當然,我也可能抽到。醫藥與手術愈來愈進步,許多疾病都可治癒、控制或緩解,處在這幸運的年代,好好治療就是了。
5. 先生緣,主人福。看對科別,遇到對的醫師,是病人的福氣,除了事先查詢,還需要一點運氣。例如一位醫師剛讀過醫學期刊裡的邊緣葉腦炎,隔天看到剛住院的病人時,福至心靈的診斷出此少見的邊緣葉腦炎。一位60歲醫師在看診時突然胸口不適,懷疑是心肌梗塞,請同事立刻把他送到心導管室。沒想到才與心導管室的醫師打過招呼,門診醫師立刻休克,血壓降低,脈搏緩慢,經過一番急救,嚴重阻塞的心血管在第一時間內被打通,並且裝上2個支架,恢復健康,一星期後繼續看診。
6. 人生無常,把人生最重要的事放在首位。當看到年輕生命因意外、中風或癌症喪生,30多歲男士因出差忘了帶抗高血壓藥而腦幹出血,以及60歲男士洗澡時因腦部小動脈瘤破裂而昏迷不醒,就會知道這些「無常」也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懂得好好生活,感恩惜福,想做的事情要趕快做。
從人生看大腦,無限可能。
(本文刊登於2017年9月康健雜誌的劉秀枝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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