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354愛的鼓勵 16訂閱站台

圖/LucKy wei

悄悄遞來的紙條

每當〈江水向東流〉旋律響起，都會讓我想起第一次約會的午後。那年他二十歲，準備重考醫科，繼承家業；我，十七歲，高職生，課餘幫家裡照顧雜貨店。

父母把二層樓木板屋增建一個房間，出租給大學生，貼補家用；他與另外兩個同學合租，成了我家房客。

我倆擦身而過，他會擺出一副老師樣，問：「方程式解出來了嗎？」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成我免費的數學家教。因他，我不但改變了對數學的恐懼，還產生興趣，課本的練習題不夠，會主動到牯嶺街舊書攤買二手參考書補充。

暑假，他悄悄遞給我一張紙條，寫著：「星期日下午一點，我在碧潭公路站牌等妳，我們一起去碧潭。」

屋窄人多，言行全攤在家人的耳目下，我又驚又喜，不敢多看他一眼，把紙條揉進手掌心，趕緊躲到房裡，一再展讀皺巴巴的紙條，唯恐漏看一個字。

當天午後，換上鵝黃色、細格紋、泡泡紗、澎澎袖洋裝，這是姑姑給我的二手衣，是我唯一的外出服。走進父母房間，掀開媽媽的梳妝台鏡布，在鏡前踅轉，悄悄走到廚房，掩不住歡欣，對正在廚房忙的外婆說：「我要和同學出去！」

對家裡幾個情竇初開的外孫女，外婆有非常敏銳的第六感和雷達，她一定見過他與我在後門倚靠著木板牆，竊竊私語。外婆眼神詭異、微笑、點點頭，她知道我撒謊；跟誰出去，她心知肚明。

此時無聲勝有聲

我往站牌走去，遠遠看到高瘦黝黑的他，站在站牌邊，身著白襯衫、卡其褲、笑吟吟朝我大力揮著右手，左手提著西點麵包餐盒。這身影讓我深深著迷。

車到了碧潭，我倆像做了壞事的孩子，安靜地沿著新店溪畔漫步，「我買了西點麵包，下午餓了一起吃！」他打破沉默，我們開始聊起來，不約而同得意著能躲過「大人」的監管。

租了條小船，他說：「我來划，妳坐船頭。」他先踏穩小船，伸手想擁我上船，我無法大方伸出我的手，自行搖晃晃上船坐定。

小船很快擺盪到河中，他放下槳，任船隨波逐流。放眼盡是青山綠水，四目相視時，互給對方一個靦腆的微笑，此時無聲勝有聲。他提議，先靠岸，換我划，我既緊張又興奮，小心翼翼互換位置，他坐船頭，我照口令划槳，船慢慢離岸，往墨綠的潭中而去，但船槳不聽使喚，划上一波波的水，潑濕他和我的衣服。

他接手，再次讓小船平穩地駛向潭中央。我倆無語，碧綠潭面波光粼粼，夕陽暉映得金黃，美得讓我奢想，時間就此定格吧。

他從口袋掏出一把口琴，逕自吹奏起〈江水向東流〉，一遍又一遍，我瞇眼看著他，點著頭，跟著打拍子。太陽慢慢隱沒在山巒裡，我倆都醉了，忘了餓，他拎起原封不動的西點餐盒，是該回家了。

數年後，他如願返鄉行醫，我期許自己成為貿易高手，一南一北，各自努力。遠距是愛情的殺手，加上媽媽提醒我：「當醫生娘最基本的兩個條件是要長得漂亮，還要有一棟房當嫁妝。」於是，往返的書信由厚變薄，由頻繁變稀疏，最後只剩賀年卡的問候。

五十多年過去了，「碧潭泛舟」的情景，〈江水向東流〉的旋律，只在記憶裡閃耀著。

（本文刊於2017/09/17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