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些從小就有好音感的人,或是隨便舉例就有繽紛華麗的聲音記憶的人比起來。其實我在音樂這方面算是晚熟的。小時候會去上電子琴課,其實是因為老姐去上課,我覺得她有件事情可以忙,有件「大人在意的事情可以忙」(因為媽媽會坐著陪姐姐練琴),所以也想要去,然後也就去上了。
現在想起來,有個印象很深的畫面。某個要去上課前的下午(是啊,總要上課前才會想練琴),記得是幾個新和弦聽寫,媽媽就在那裡彈和弦讓我聽寫,弩鈍如我聽的出來不一樣,卻怎樣也聽不出來是哪幾個音。坐在一旁的老姐看不下去了說:「拜託,是Do-Fa-La啦。」「厚,是Si-Re-Fa啦。」然後我越來越不想聽到任何聲音。
現在想起來那種感覺應該是挫折吧:我怎麼都聽不出來啊?很討厭。或許連帶著,越來越不想練琴,越來越不想去上課。就算上課撐的比老姐久了一點,後來卻也因為不想練琴而放棄,怎樣也沒辦法像諸多會鋼琴的友人一樣輕鬆又自豪的說:「是啊,我彈到小奏鳴曲喔。」
記得到後來對音樂的印象,只剩下要練很久的琴。然後一點也不覺得那有什麼好玩的。(仔細想想還是有啦,要是可以彈給別人聽好聽的歌。然後別人會說「不錯喔~」。哈哈。)我怎麼也沒想到,很久以後的我雖然還是聽不出很多和弦,卻可以跟一群人很快樂又認真的聊著音樂,而且是純音樂。
然後在我一次又一次被聲音深深的打動,瘋狂的迷上之後,總會有個小小的感覺:要是我那時候就覺得音樂很好玩的話,我應該就會不顧一切的,像我瘋狂的迷上其他事物一樣,瘋狂的練琴吧。然後會有點感慨,真希望那時候的老師讓我覺得音樂可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啊。
為什麼我那時候會覺得那一點都不好玩呢?
或許是一個人練琴根本不好玩,樂團有人一起聊天分享一起練樂器,可以一起幹醮一起打混還是有趣多了。
或許是那些機械式的練習,音階和琶音,點舌指法,當下只是無趣的,只有在我們知道那些練習的意義之後,才會覺得連苦悶都是可以享受的吧。
或許是那時候沒有「畫面」?
高中樂團有次練到Holst第一組曲第三樂章,緊接在華麗的序奏之後寧靜中段,全團怎麼練都還是很浮,靜不下來。
在某個午後,指揮停下來說:「.....我之前海軍軍艦出航的時候,常常一連幾週都是平靜無波的海面,是啊,太陽很大啊,看不到邊際的天空和海,還常常可以看到海豚。我們阿兵哥大家沒事就只穿條褲子躺在甲板上曬太陽,哈哈,帶樂器上船練,常常是傍晚涼的時候會自己練樂器或是大家一起練,沒有回音,怎麼吹都不會被嫌大聲......」他頗有興致,然後又帶點認真的跟我們這一群小毛頭說:「對我來說這段音樂就是這樣,就像船艦航行過平靜的海面,後面拉出長長的兩道尾浪......」
他沒有講很多,印象中就這樣而已。雖然我沒出過遠洋,不過那就變成一個很鮮明很鮮明的畫面,後來每次想到這首曲子,腦海就閃過這個畫面。
(......一艘軍艦遠行百哩,微波起落,在港口眾人歡呼送行的華麗退去後,一種孤獨又自得其樂的廣闊寧靜。)
其實那天下午我和其他三十幾個小毛頭哪都沒去,但是空曠的群英堂卻似乎有了微微炎風。我忘記之後那段中段有沒有就這樣安靜下來了;那時我高二,生活裡面就是樂團和唸書,沒有啥什麼轟轟烈烈的故事,連對戀愛的期待都很神奇的沒有。現在想起來,那其實是個簡單到不行,還沒有很多故事的人生。
這樣誇大想像力或許有點浪漫了。小時候覺得練琴一點也不快樂,或許只是那種學習方式,那種練習方式,在我想接近音樂時,卻覺得「不好玩。」而我順著自己本性的結果下,就這樣決定離開。
順著本性。我也開始好奇,我是怎麼看見那天下午的兩道尾浪的。如果早個十年,在那小小的山葉電子琴教室裏,如果老師說了類似這樣一個比喻,美麗動人的愛情,華麗繽紛的風景之類,我想我也聽不懂,只會想早點下課吧。但是過了幾年,我卻看見了另外一個人不經意形容的畫面。兩道長長的尾浪,鹹鹹的陽光。而且我從未遇過這樣的畫面,就像那時候尚未出現的愛情一樣。
理解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有點跟長大一樣。有時候我們會發現我們「原來是這樣啊」,像是發現去年的衣服袖子變短了或是褲子穿不下了;但是有時候我們會發現其實我們「本來就是這樣」,哪都沒去,突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跟隔壁那個傢伙保持距離,只是因為他的笑容太誠懇,讓人難以忽略不把它當一回事。諸如此類的。而這些我們當下一眼便知或是糊裡糊塗的片段,都沉入時間,成為船錨和尾舵。看不見,鏽蝕斑駁附滿藤壺,卻默默的指引停留或續航的方向。
現在想起來,其說我看見了那兩道長長尾浪,或許更貼切的說,是那兩道尾浪暗示了我尾舵的方向。
像是,到現在累積了一點故事了,才開始理解到那個那平靜的航行,其實承載的是我不自知的期待;獨航遠行,動盪卻安靜,最自在的狀態。而在生活單純的年代裡,或許對一個還沒有很多故事的小孩來說,那就是想像力可以帶我去的,最遠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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